澹郢沉默了會兒,答道:“想家。”
哥哥說澹郢是戰后的孤兒,生在西涼,長在西涼,他是想家了,春風都不度的邊塞苦寒地,那是他家。
戶斐清澈的眸子望著他的,道:“等我向太子告假,我和你一同去。”
澹郢沒答。
那時長安正巧放起了煙火,亮了滿城的黑夜,盡顯盛世繁華,他抬起頭看,澹郢也隨著他抬起頭。
他的院子里向來不留人,只有他們兩個,就這麼相互依偎站了許久,看了許久。
等到鐘聲響起,新春到來時,他彎起眼睛,想對澹郢說些什麼,一開口,卻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然后就停不住了。
澹郢愣了一瞬,低頭望著身上的狐裘,低聲說了句什麼,他沒聽清,只覺得像在責備。
然后他被澹郢拉著回了屋。
屋里燃著上好的銀碳,十分暖和,可他卻冷得發抖。
在外邊那會兒他抱著澹郢,心里暖,就忘了身子冷。
現在終于反應過來,十分不幸地染上了風寒。
大半夜的又折騰著去請大夫,熬藥,可無論裹了多少被子他都覺得冷,手腳冰涼,只想快點睡著,好不那麼難受。
閉目養神時,他感覺澹郢半跪了在他床邊,然后他的雙手,被他包裹進了掌心。
他心情大好,輕咳了幾聲,睜開眼睛看他,正對上澹郢無波的眸子。
他彎起眼睛,將雙手十指盡數與他緊扣,啞著嗓子說:“澹郢哥哥,祝你四時如意。”
澹郢張了張唇,良久,輕輕應了聲:“嗯。”
澹郢的掌心很暖,那之后他時時會去拉他的手,可十回能成一兩回都算是運氣。
……
他將自己的手往回扯,卻被澹郢力道更重的握住。
戶斐抬頭看他,那人背脊挺得筆直,兩年來總是以這樣的姿態為他遮風擋雨。
岔路口有人聲,澹郢停下腳步,緊了緊拉著他的手。
幾步外兩個男人將一個女人死死按住,一人不耐煩道:“跑什麼跑?跑了死的更快。”
那女人披頭散發,身上只穿了件綠色紗衣,十分暴露,她神情恍惚,狀若癲狂,像是驚嚇過度,嘶聲尖叫,不斷的掙扎著往前爬,正對著戶斐兩人的方向。
戶斐眼瞳驟然一縮。
拉扯間,女人凌亂的頭發散開,戶斐短暫地看清了她的臉——那是失蹤的姑娘其中的一個。
戶斐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看過了她的畫像,絕對不會認錯。按著暗訪時那家妓院的老鴇說的日子推算,女人應該是三日前失蹤的。
一個男人干脆扯住了她的頭發,粗暴地往回拉,戶斐低聲道:“把她救下來。”
澹郢應聲:“是。”
兩人牽著的手終于松開,戶斐抬起手,輕輕蜷了蜷指尖,眸色有些深。
澹郢身手很好,戶斐再抬頭時那兩個人已經悄無聲息地倒地了,女人連滾帶爬地往后跑,被澹郢按住。
戶斐走了過來,看了眼女人明顯渙散的眼瞳,確定她已經神志不清了,皺起眉,沉吟了少頃,道:“看到什麼了,怎麼會嚇成這樣?”
澹郢將女人敲暈,道:“往前走吧,我大概摸清這地形的規律了。”
戶斐挑眉看他:“什麼規律?”
澹郢將女人放在一旁隱蔽的角落里,道:“是和錢府地形是一樣的,只不過是方位顛倒了。”
戶斐一愣,他看過地形圖,但是根本沒往這方面想。
澹郢走過來,向他伸出了手。
戶斐將雙手背在了身后,似笑非笑道:“做什麼?”
澹郢:……
澹郢垂眸,從嗓子里擠出來個字:“想。”
戶斐瞇起眼睛:“想什麼?”
澹郢:“想以前的主人。”
戶斐:……
以前,就是三個月前。
三個月前,澹郢突然十分正式地給他寫了個折子,遞到他手里時他還沒反應過來,還笑著調侃他是否是書信傳情。
打開折子,他就笑不出來了。
澹郢想回玉門關,那是一封正式的請辭信。
他心里發冷,覺得手腳冰涼,喉嚨干澀難言,他合上折子,盡量平穩地說:“斐兒今日眼睛疼,不看折子了,咱們去吃炙羊肉。”
澹郢卻直接跪在了他的桌案前,一字一句地說:“請主人準許屬下回邊關。”
戶斐寬袖下的手緊緊攥著,臉色發白,聲音輕的幾不可聞:“為什麼?”
“因為屬下想回家了。”
澹郢說。
戶斐沒碰那折子,摔門而出,在歸云閣喝了個酩酊大醉,最后卻是明炤去尋的他。
明炤是父親給他的人,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最聽他的話,可因為他身邊有了澹郢,明炤就用得少。
他迷迷蒙蒙醒過來時,面前站著個著黑衣的人,他以為是澹郢,忍不住去抱他,軟軟地撒嬌,叫他:“哥哥。”
那人沒應,抬起頭時,就見明炤紅著一張俊臉,很認真地糾正他:“主人不能叫屬下哥哥。”
澹郢那之后都很忙,大約是忙著回玉門關的事,偶爾會回來,可他沒再和澹郢說過話,把明炤調到了自己跟前。
澹郢話少,戶斐如果不說話,兩個人就完全無交流了,就這樣僵持了下去。
這樣的僵持沒有持續太久,陛下下旨派他巡查五郡。
他帶了明炤,沒告訴澹郢。
他對澹郢有氣,更多的是怕。
他怕澹郢又拿著折子讓他應允,怕他真就回了玉門關,離開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