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又有腳步聲,戶斐躲進了柜子里,而那柜子的方位正巧能讓他看清這煉獄般的場景。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道站在女子兩步外,語氣冷漠:“以眼補眼,以耳補耳,以心補心。”
那幾個道家童瞧著也就十幾歲的年紀,下手卻十分狠辣。
那女子被他們固定在一個草席上,其中一個面容冷峻的少年手起刀落,隨著老道的每一句話,剜眼、割耳、挖心。
老道點了點頭,道:“取藥時人不能斷氣,玉真,你做得越來越好了。”
那少年將拿出來的東西恭敬地捧到老道面前,隨后俯身,老道在他頭上揉了揉,像是獎勵。
濃烈的血腥氣讓戶斐極度不適,他是大理寺少卿,見過的案發現場很多,但還是第一次見這麼慘無人道的。
他緊緊握著雙手,眼睛望著那沒了心還在不斷抽動的姑娘,胸口滯澀地喘不過氣。
那是活活一條命。
那取心的少年眼睛里閃過一絲柔軟,乖巧地跟著老道出了門。
不知怎的,那眼神讓戶斐察覺到了一股子怪異。
那女子很快被幾個道童抬起來出了門,戶斐左右看看,追向了老道的方向。
穿過回廊,庭院中盆栽的冰曼蘭映入眼簾,被雨水重刷,灼灼盛放。
老道和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一個轉角,戶斐悄聲跟上。
天上雷霆炸響,戶斐拔出匕首,悄無聲息地穿過中庭。
轉角盡處是一個不起眼的庭院,拱門后鋪著青石板路,院正中有樽大鼎,里邊的香燃了一半,被雨水澆滅。
再往里,房門緊閉。
戶斐握緊手中的匕首,緩步靠近,行至門口,小心地將門紙戳破了個洞,向里看去。
房內除了一個大火爐沒有其他擺設,爐上架著一口鍋,鍋里邊正沸騰,老道和少年正站在鍋前。
“只差最后一副藥了,”老道揉了揉少年的發頂,溫聲道:“你再忍忍。”
少年俯身,舔了舔手上托著的血肉。
戶斐胃中一陣翻涌,緊接著,他看見少年張口,將盤中生肉慢條斯理地吞了下去。
綠竹說的“吃人”竟是這個意思!
戶斐屏住呼吸,看著那少年將口中的東西吃完,擦了擦唇角的血痕,開口聲音溫潤好聽:“父親,等我好了,就殺了錢城。”
老道笑了聲:“你不殺他他也活不久了。”
戶斐一怔,正在思索間,卻聽那老道慢悠悠地說:“朋友,聽人墻角不是君子所為。”
戶斐驀然向后退去,堪堪躲開了飛出的利刃。
雨,瞬間濕透了他的白衣。
戶斐站在庭院中,抬眸。
門開了,少年躲在老道身后,好奇地探出個頭來看他,一雙眼睛干凈清澈,完全看不出來他方才生吃人心的血腥。
老道手中持劍,目光陰沉,朗聲道:“不知是哪里的朋友?”
戶斐輕笑了聲,看了眼他身后的少年,道:“小公子可是害了什麼病?”
少年沒有吭聲,似乎是害羞似的,往父親身后躲了躲。
老道三角眼陰毒地盯著他:“喘鳴之癥。”
戶斐負手而立:“我還真當那錢老爺能成仙呢,想著都胖成豬了,莫非是要上天庭與天棚爭一爭位子。”
少年“噗嗤”笑了一聲,道:“你可真有趣。”
戶斐嘴很甜,溫聲道:“小公子長得可真俊。”
少年大著膽子露出半個身子來,往他身上瞧了好幾眼,道:“你是誰呀?”
戶斐:“一個愛多管閑事的閑人。
”
少年彎起漂亮的杏眼,那低眸一笑時,戶斐詭異的有種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見過一樣。
老道心平氣和道:“閑人一般都死得快些。”
戶斐心中思緒飛轉,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攤開雙手,將匕首扔到了地上,道:“我打不過你。”
老道氣息綿長,走路無聲,是個不亞于澹郢的高手,他確實打不過。
戶斐往前走了兩步:“但你好歹解了我心中疑惑,讓我死個明白。”
老道不和他廢話,提劍就要上前,卻被少年按住了手臂。
“你想知道什麼?”少年似乎對他有些興趣,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道:“我許久沒和生人說話了,答你兩句也沒什麼。”
顯然后邊這句話讓老道有些動容,他目光柔和地看了眼少年,將手中劍放下了。
雨越下越大,院中燈籠的微弱光芒無法穿透白茫茫的雨幕,天地都被埋在雨聲中。
戶斐行至廊下,擰著衣上的水,向十幾步外的少年道:“我想知道,那錢老爺怎麼就胖成這樣,看著駭人。”
少年走出父親身后,往前行了兩步,坐在廊下的橫木上,抿唇笑了聲:“冰曼蘭,讓他貪欲、貪食、貪心。”
頓了頓,他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道:“他本來就貪欲、貪食、貪心,冰曼蘭只是讓他更快活而已。”
戶斐一怔,道:“我還以為抓得那些人是給錢老爺做藥引的。”
“他也這麼認為的,”少年向站在門口的父親乖巧地笑了笑,轉頭道:“否則怎麼會那麼聽話去找?”
戶斐:“為何是錢老爺?”
少年:“這涼州城貪的人很多,唯獨他蠢了一點。”
他似乎興致不錯,語氣柔和地說:“等我吃了最后一個,我就好了,就能去長安看花,吃好吃的。
”
戶斐:“你吃了幾個?”
少年:“差最后一個,滿七七四十九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