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停了一會兒,竹青突然喚了一聲容沅瑾的乳名:“正兒。”
容沅瑾心中頓時顫動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竹青, 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應道:“哎,怎麼了娘?”
“娘的身體,娘心里自然有數。”竹青拉過他的手,聲音溫柔又平靜,“娘去了以后,帶著你媳婦去慈安吧。”
容沅瑾眼中頓時噙了滿眶的淚,卻硬是憋著沒在竹青面前掉出一滴來。
他梗著脖子,難得倔強道:“我不去,娘在這里,我哪兒也不去。”
竹青撫著他的手:“娘知道你不喜歡你舅父一家,但書總歸是要讀的。你不是一直想上慈安考取功名嗎?到時考上狀元衣錦還鄉,也算圓了你爹此生未能完成的念想。”
容沅瑾搖著頭,聲音有些哽咽:“我不去,我要守著娘……”
“正兒,”竹青嘆了口氣,氣若游絲道,“你跟著娘受苦了。”
半月后,容家喪樂奏響,白燭常明。
竹青去了,她合眼時臉上也是帶著笑容的,一如容沅瑾從小看到大的模樣。
容沅瑾沒哭,也許是連著一個月夜里蒙著被子悄悄把淚流干了,真趕到事兒上反而內心平靜得出奇。
他這幅模樣卻更讓游邪擔心。
游邪片刻不離地守在他身側,陪著他將前來吊唁的人一一送離,看著他一言不發地在廳堂上蒙著白綢的棺柩前跪立。
游邪抬手撫著他明顯消瘦的肩膀,輕聲道:“我去給相公弄點吃的。”
容沅瑾跪著沒動,目光僵直地望著面前的木棺,像是沒聽到他的話。
游邪暗自嘆了口氣,快步朝灶房走去。
等他端著飯菜從灶房出來,剛踏進院里,就聽到了從廳堂里傳出的嗚鳴哭聲。
容沅瑾憋了一天的情緒在空無一人的檔口總算找到了宣泄口,廳堂的低泣逐漸變成了哭喊,裹挾著幾分撕心裂肺。
游邪的步子頓了頓,抬起的腿還沒邁過門檻又收了回來。
他坐在廳堂外墻側包著白布的馬扎上聽著耳邊的哭嚎,喉中愈發緊澀,卻因自身無淚而難泄苦悶。
游邪合上雙眼,后背倚靠著冰涼的墻面,突然心生悲涼。
百年之后我竟連一滴淚都不能為你流。
抵達慈安竹府那日是個陰雨天。清晨雨霧清冷,洋洋灑灑。
打濕的泥土將容沅瑾潔白褲腳染上了小片穢漬,他沒在意,持傘立于馬車前,扶游邪下馬車。
叩門許久,卻不見人出來迎。
雨絲微涼,游邪轉身回到馬車立,將長襖拿下來為容沅瑾披上。
遲遲前來的小廝打著哈欠將門打開,撩著眼皮打量他們,半晌才懶洋洋道:“藺鄉來的?進來吧。”
車夫將兩人行囊從馬車里拿出來,卸在竹府門口,抬頭欲喚小廝來搭把手,那小廝蹙著眉頭,趾高氣揚地沖人揮手:“拿開拿開,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車夫表情復雜地看向雇主。
容沅瑾收了傘,遞給游邪,從車夫手中將箱子接去:“我來。”
游邪神情冰冷,從那小廝臉上將目光收回,從容沅瑾手中將行李接過,丟在那小廝跟前,眼神凌厲:“勞煩先帶我們去住處。”
那小廝臉色略僵,瞪他半晌,不情不愿地拎起箱子領他們朝偏院去。
這偏院生氣乏乏,小徑雜草長過半膝,明顯久無人居。房間倒是提前收拾過的,除去一床、一桌、一柜外,再無多余的擺件,看著倒是寬敞干凈。
待小廝離去后,游邪拿出一塊干凈的帕子,蹲下-身,為容沅瑾清理褲腳上的泥土。
濕泥在他雪白的衣料上洇出污漬。他起身,揩去容沅瑾額角沾著的雨珠:“相公先去換身衣裳吧。”
容沅瑾乖乖點了點頭,道:“好。”
晨起正院往來匆匆,人語嘈雜,傳到這邊只剩雨打草葉的沙沙輕動。
容沅瑾邊換衣裳,笑言:“倒也清靜。”
游邪笑笑,不語。
整理好儀表,容沅瑾正要領游邪上舅父那里請早道謝,迎面一丫鬟托食盒進來。
那丫鬟將點心茶水擺在桌上,道竹老爺一早便離了府,府上無人接待,稍晚些會有人來領他們過去。
容沅瑾只得作罷。
在房中歇了歇腳,晌午又是這丫鬟來送飯。容沅瑾沒忍住問了一句:“舅娘是否在府上?”
丫鬟面露難色:“在是在,但大夫人今日身體不適,不方便接待……”
容沅瑾臉色不太好看,游邪揉著他的肩膀寬慰了兩句,容沅瑾搖頭道無事。
一直到天色昏暗后才有人來叫他們去前廳用膳,臨出門前容沅瑾特意交代游邪:“舅父一家待人有些刻薄,若是席間作出什麼有失禮數的事情,娘子萬萬不可往心里去。”
游邪道:“放心。”
兩人剛跟著丫鬟剛埋進前廳門檻,席間的高聲交談戛然而止,席上幾道視線朝兩人投來。
一位身著絳紫錦袍的男子抬眸覷著他,揚聲道:“喲,堂弟來了。”
容沅瑾拱手叫道:“堂兄。”
被容沅瑾喚作堂兄的正是舅父家中獨子竹堯,竹堯這人仗著家中家大業大有倆臭錢,行事一向專橫跋扈。
容沅瑾幼時,竹青因事遠行,曾將他寄養在舅父家中一段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