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板著臉坐在門邊,趙景之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我捏著鼻子,猛喝了一大碗藥,又給趙景之也灌了一碗。
房間內只是涌動著藥味,無人說話,氣氛一時安靜得詭異。
生死之間,好像名利富貴也沒那麼重要了。
我倒了一碗藥遞給陳寅,問他:「如果這次我們能活下來,以后你準備做什麼?」
他一飲而盡,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助將軍成就一番霸業。」
我笑著搖搖頭:「亂臣賊子,犯下作亂,也算是霸業麼?」
他臉色一僵,倏然站起來:「王爺此言何意?」
我微微一笑:「就是你聽到的意思。」
話音剛落,陳寅便嘴角淌出黑色污血,渾身抽搐地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轉過頭,趙景之已經醒了,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笑問:「趙大人在想什麼?是在想本王真是心狠手辣,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他搖搖頭:「臣是在想,王爺以身入局,實在令下官欽佩。」
我就知道,趙景之如斯聰敏,瞞不了他多久。
09
三年前沈蔚就給我下了毒,逼我跟他合作。
那毒以半月為期,若是沒有解藥,就會慢慢發作,直至消磨而死。
當時朝堂之中都是些瞻前顧后的文官,除了江冶,沒人敢跟沈蔚作對。
皇權孱弱,朝臣無能。
我便想著將計就計,漸漸取得了沈蔚的信任。
這些年我細細地將西北的營地情況翔實記錄下來,待到合適的時間,便找借口把江徹送去了沈蔚的軍隊,與我們里應外合。
世人都知道我是個斷袖,故而江徹此事也沒人懷疑。
而趙景之的出現,讓我覺得很是欣慰。
天資聰穎,又剛正不阿。
我收集的這些證據,恰巧需要這樣一個人來代為揭露。
我便與江冶再次一唱一和,好讓沈蔚當真以為我是被兒女情長沖昏了腦子,才放任趙景之在王府隨意出入。
我借趙景之的手送出了我與沈蔚的密信,又引他到疫村探查真相,將更重要的證據送回朝廷。
縱觀整個朝堂,這些事也只有交給他來做才放心。
「王爺就不怕,下官還沒等查到些什麼,就死于非命了?」
夕陽透過窗牖,他微微側目,映照得一雙桃花眼些許瀲滟。
我避開他的視線:「自然不會,本王與江大人看中的人,是萬里挑一的。」
他突然欺身過來,問道:「王爺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鏟除逆黨,那王爺說過的話,還當真嗎?」
我沉默,他又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王爺不是說對下官一見傾心嗎?」
他發著燒,氣息滾燙,灼得我心神不寧。
「你瘋了!」我推開他的手,疾步朝門口走去。
剛走兩步,眼前已經發黑。
我這才想起來,半月之期又到了,而這次,沈蔚的解藥還沒送過來。
我無力地撐著桌子,撕裂般的頭疼讓我瞬時崩潰。
神志恍惚間一雙溫熱的手掌突然托住我,接著雙腳懸空,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刺骨的疼痛已經讓我難以思考,幾乎是勉力維持著清醒。
我怒斥:「趙景之,你放肆!」
他充耳不聞,徑直走到床榻邊將我放下。
恍惚間我聽到他一貫冷靜自持的聲音忽遠忽近,勾了幾縷纏綿:「放肆也就放肆這一回了,王爺……」
炙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邊,我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接著便像一葉浮在海面的小舟,顛簸,沖撞,余下刺骨的疼痛和雜糅的快意。
夕陽的光線像金蝶般在我眼前躍動,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光線漸漸斂盡,只剩夜雨響徹長夜……
待到清醒時,我望著屋頂嘆了口氣。
渾身上下只有腦袋不痛了,其余都跟散了架一樣。
而趙景之這一遭下來,高燒更甚,又昏得不省人事。
我還得拖著這副不太聽使喚的身體,下床給他熬藥。
接著叫來了陳寅手下的士兵,將他的尸體拖了出去。
陳寅是沈蔚的心腹,留著是個大患,除掉又容易打草驚蛇,此刻死于瘟病,倒是順理成章起來。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趙景之安靜地躺在床上昏睡。
我重新躺回榻上,閉上眼睛算了下時間,京中那邊也差不多開始行動了。
10
半月后,朝中傳來消息,趙景之寄出的書信已完好交到了陛下與太后手上。
證據確鑿,直指沈蔚的狼子野心。
江徹請旨領兵剿滅逆黨,卻仍有一部分貪生怕死的文官反對。
僵持數日,大雨夜,江冶遞上陳情書,從城墻一躍而下,血濺當場。
白紙紅字,字字泣血。書盡了這些年皇權示弱下的山河動蕩,痛斥了同僚的畏縮之態,最后以死明志,誓要鏟除奸佞,護住這楚氏江山。
京中積弊已久,直到這一劑猛藥下去,終于激起漣漪。
紛紛有人上書支持朝廷派兵,縱然勝算未知,也可背水一戰。
忠臣死諫,朝臣明志。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這場雨,也該停了。
而沈蔚這里,也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準備攻入皇城。
他不知道我給他的皇城布防圖是假的,也不懷疑我告知的消息是假的。
因為他篤定,我需要他定期給的解藥才能活著,一定不會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