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我早就活膩了。
少時我曾養過一只狗,它陪我讀書習字,也陪我圍場狩獵。可是有一天沖撞了貴妃,她借由此事向父皇告狀,向我母后發難,父皇眼睛都沒抬一下,就讓太監當場打死了我的狗。
那樣凄厲嗚咽的狗叫聲,后來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里。
偌大的皇城,貴妃依然在跟我的母后爭寵,皇兄們依然在爭著當太子,一切都沒什麼改變,只有我失去了我的小狗。
后來我與戶部侍郎的公子親近,常常出宮找他。他帶我走街串巷,陪我聽雨賞花,與我約好日后一道游歷大好山河,看遍人間好景。
可我父皇聽聞此事,怒罵我斷袖之癖,成何體統。
此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侍郎公子,聽聞他騎馬跌落,不慎身亡了。
我這才發現,死一個人,跟死一條狗,都一樣輕易。
母后讓我不要責怪父皇,她說這是因為父皇想要立我為太子,東宮之內,不該有真心,只能有野心。
也正因為如此,父皇駕崩之日,皇兄就聯合沈蔚逼宮,頂著罵名坐上了皇位。
而如今,沈蔚卻要拉著我去搶他兒子的皇位。
這虛妄的皇權,真是害人不淺。
11
靜養的這幾日,沈蔚生怕我死了沒人做他軍師,一天讓大夫來看十幾次。
這鄉野大夫也屬實有幾分本事,硬是把我跟趙景之救了回來。
大病初愈,我二人頗是有些感慨。
趙景之想來十分后悔那日的舉動,時不時欲言又止地瞧著我。
我知道,他那日大概是以為我們都活不了了,臨死前也就沒什麼顧慮。
這樣年紀的后生,情動也無可厚非。
只是他前途大好,不該跟我這樣聲名狼藉的人糾纏不清。
于是閑暇之余,我寬慰他:「景之,當日之事,本王權當沒發生過,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誰知道他聞言,臉色更難看了,摔下碗就拂袖而去。
我瞧著他的背影,一時有些恍惚。
故人眉眼與他三分相似,性格卻是大相徑庭。他若活著,該是整日絮絮叨叨沒個正形,不像景之這樣寡言。
12
沈蔚的大軍已休整得差不多,只是痛失陳寅后,少了員猛將,多少有些人心渙散。
我們于三日后出發前往京中,西北距離京城路途遙遠,加上歲末天寒,接連病倒了很多人。
而沈蔚已經被近在眼前的皇位沖昏了頭腦,不管不顧地趕路,軍中漸漸有人不滿。
我正盤算著,怎麼把矛盾再激化一些,就聽外頭大喊糧草起火。
剛想出營帳看看,就撞上了剛回來一身寒氣的趙景之。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起火的方向,一把把他拉了進來。
「沒留下什麼痕跡吧?沈蔚疑心病重,你小心點。」
他低著頭,悶聲道:「沒有。」
我又囑咐:「下回別擅作主張了,動手前跟我說一下。」
他對著燭火沉默,表情晦暗不明。
江冶的死令他備受打擊,連日來心情郁郁,故而行事有些不計后果的急切。
我嘆口氣,在他身旁坐下勸道:「景之,為臣之道,本就是上報國家,下安黎庶。江太師瀝膽披肝,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不算遺憾。」
他眼角微紅,沉悶開口:「那王爺呢?」
我笑道:「本王當然還是貪生怕死的,事成之后就準備去過逍遙日子咯,以后的苦差事就交給你們這些后生吧。
」
他這才舒展開眉眼,像是松了一口氣。
外頭哄鬧起來,先是有人大喊「糧草都燒了還打什麼呀?不是送死麼?」
接著腳步聲夾雜著吵鬧聲,此起彼伏地喊了起來。
「我可不想送死,咱們還是撤吧!」
「是啊!這不是送死嗎?」
「將軍,屬下家中還有妻兒,求將軍讓屬下回去吧!」
利劍出鞘劃破風聲,刀劍刺入血肉,有人應聲倒地。
沈蔚冷冷開口:「再敢胡言亂語,便是此人下場。」
副將領命連夜排查,到我這時,我正靠在床上讓趙景之給我喂蜜餞。
我面露不悅:「將軍何事啊?大半夜的,別嚇著本王的心肝。」
趙景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劉副將的臉也一陣紅一陣白。
他賠禮道:「王爺恕罪,軍中有人縱火,屬下奉命排查。」
我點點頭:「我說怎麼外頭鬧哄哄的,那是該好好查查。」
見他不動,我皺眉:「怎麼?這排查是要查到本王頭上?」
劉副將趕忙道:「王爺自然不用,但是這位趙大人還是要……」
我不耐煩地打斷:「景之一下午都在陪本王,你們軍中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不去好好查,倒是查到本王這位弱不禁風的心肝頭上了,真掃興,還不快滾!」
劉副將憋得臉紅脖子粗,又不敢頂撞我,只好灰溜溜地出去了。
不得不說,趙景之這招挺有用。
軍中本就人心不齊,糧草被燒事小,但激得沈蔚斬殺士兵,人人自危,才是最好的離間。
13
大軍抵達京城之時,下起了今年第一場雪。
江徹的軍隊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就等甕中捉鱉。
宣平侯的將士們也已駐扎在城外,只要一聲令下便可進京馳援。
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真正到來時竟有些近鄉情怯。
我伸手接了一把飛雪,感慨道:「真是瑞雪兆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