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有家,不就應該要回家麼?”
封宬一頓。
原來這丫頭一直想將他送走,就是因為這個緣由麼?
第五十五章 看相
他笑了笑,將帕子疊好,“若是我無家呢?”
“你也沒有家麼?”云落落微微瞪大了眼,像是小狗嗅到了同類,頓時生了好奇來。
封宬被她的樣子逗笑了,搖了搖頭,“硬要說的話,不算是……家吧。”
云落落眨了眨眼,問:“家里不曾有親人麼?”
“……有。”
“那為何不算家呢?”
有親人所在之處便是家麼?
封宬再次笑開,聞著那帕子上雅致的香氣,反問:“你方才說的‘也’,是何意?”
云落落沒想到他會突然轉開話頭。
停了會兒,道,“靈虛觀塌了。”
封宬掃了她一眼,趙一早已將此事稟告過了。
“山下不能落腳麼?”他又問。
那村子已被大火燒燼,與靈虛觀倒塌在同一夜,實在不能讓人不懷疑這其中關竅。
云落落搖了搖頭,抱住膝蓋,將下巴搭在上面,聲音清淺,“他們不喜歡我。”
原本以為多少詭秘之由的封宬忽然頓住。
心尖兒好像被什麼東西給不輕不重地扎了一下。
不痛,卻刺刺撓撓的。
他撫了撫帕子上一朵小小祥云的圖案,問:“為何?”
云落落卻沒回答,像是在回憶什麼,過了會兒,才抬起頭道,“要是家里還有掛念的人,就回去吧。”
封宬沒料到這丫頭看上去未經紅塵懵懂單純的,心思竟會這樣敏感。
笑了笑,說道,“我父……親病重,我外出為他請醫。”
云落落眨了眨眼,“那尋到了麼?”
封宬一笑,視線從帕子上抬起,落在云落落的臉上。
那雙漂亮得如夜珠的眼睛,明明凈凈地看著他。
他頓了頓,朝別處掃去,又是淺笑,“還不曾。”
云落落看他唇邊的那抹笑。
點了點頭,“嗯。”
若是尋常人,聽到這樣悲情的苦楚,便不管真情假意,多少都是會安慰幾句。偏這小丫頭,居然就簡簡單單地“嗯”了一聲。
聽著完全就是事不關己的冷漠淡離。
封宬不知為何,又笑了,轉回視線,剛要說話。
就聽云落落說:“你母親已仙逝了?”
封宬的笑陡然便落了下去。
他甚少有如此失控之狀,當即又要浮笑詢問。
不想云落落又說了一句,“同你父親的關系,不甚親近麼?”
封宬眼瞳微縮。
——這小丫頭,莫非已知曉他的身份了?
先前那些周護照顧,都是刻意虛設?
也是,先前送往靈虛觀的拜帖,她不可能沒瞧見。
這麼說來,這幾日來的端端行事,也能說得通了。
他的唇邊再次浮起一抹幽然笑意。
這世上,怎會有人為旁人無所圖?饒是他,居然差點都被騙過去了……
含笑再次看向云落落,只做假意不識。
漫不經心地問道,“是啊!你是如何知曉的?”
然后,就見云落落豎起一根手指,朝他臉上點了點。
“從太陰來從太陽,宮位中仔細,你的面相,乃是父在陽位母在陰。”
封宬面上的輕慢頓住。
然后,手指又被云落落拉住。
小小的力道往前拽了拽,他的手掌被迫打開了些許。
云落落的一根纖細的手指點在他的掌心一處紊亂的紋路上。
“天紋為父,細弱單薄,乃是血緣不親之意。”
又點了點另外一處橫紋,“艮中不論細長粗短皆受亂紋沖撞,意味手足不親。乾宮紋路不齊,為親族寡刻排擠之勢。
牢獄,血災,棺口,你在親緣上,并無親厚之人。”
云落落說完,便抬眼朝封宬看。
明明是看破了他何其悲慘可笑的十幾年,可這丫頭卻依舊平淡無波的神情。
似乎說出口的,不過就是尋常的幾句言談。
不關己身的模樣,看著當真是……無情,又殘忍。
封宬笑了,欲要收回手。
一邊垂下眼簾,語氣隨意地說道,“看相的不說幾句吉祥話叫人聽聽,也不怕惹人惱怒。”
可是手卻沒收回,還被云落落……捏著指尖。
他笑意點點,又要開口。
卻聽云落落問:“那你惱了我了麼?”
封宬一頓,笑意加深,抬眸,看向云落落,“自是惱了。落落便是我的女郎,我也不喜聽到這樣叫人生惱的話的。”
剛說完,就感覺手指被輕輕地捏了下。
他還不知何意時。
云落落溫溫淺淺的聲音再次響起,“惱了便要罵人的呀!不要這樣笑。”
封宬嘴角的笑意停住。
他看著云落落。
見她也抬眼,朝自己看來。
目光相對時,她輕輕開口,“罵吧,我聽著。”
封宬的眼眶微微瞪大。
他聽到耳腔里一陣陣巨大的鼓動。
嘈雜得他眼波微眩。
被捏著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輕輕抽動了兩下。
他張口,“我不曾罵過人。”
云落落似乎意外,眨了眨眼。
“那……我教你?”
“你會?”
嗯……觀主說的話本子里倒是有提過。她也聽觀主和咸水村的人說過幾句。
認真想了想。
試探著說了個詞,“潑才?”
封宬看著她,跟著學,“潑才。”
“賊子?”
“……賊子。”
“無賴。”
“無賴。”
“挨千刀的!”
“挨……千刀的?”
“嗯,臭不要臉的!”
“臭不要臉的……”
隔著一堵墻外。
一眾皇子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集體沉默。
墻這邊,云落落絞盡腦汁,終于又想起一個詞兒。
“還有,還有臭流氓!”
“還有臭流氓!”
封宬已是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