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心夸人,此時應當是還要再夸上兩句,方為你來我往寒暄禮儀之態。
不想。
封宬卻點了點頭,“著實。”
合著你剛剛那句是諷刺還是羞辱?
鄭秀才的臉紫得都快黑了。
他僵了僵,到底還是自己個兒站起來,看了眼封宬,可隔著帷帽又什麼都看不清,只好將目光再次轉向云落落。
這一回的語氣,比先前已是大為認真。
“非我不愿告之女冠。王宅之中,自我這數年來,見到出入其內的真人高僧,不說上百,少則也是數十。然而……”
他眉頭擰緊,神色里多了一絲凝重,“這些人,無一再從那宅子里出來過。”
此言一出,不僅封宬,連躲在院墻外的趙一等人皆是齊齊一驚。
只覺一股寒氣唰地從腳底躥上來!
暗七悄摸兒地往趙四身后躲了躲。
“不曾報官?”封宬掃了眼若有所思的云落落,問。
鄭秀才搖了搖頭,又道,“我曾將家中值錢之物隔墻丟于王宅,并報官說見了賊子進入他家。”
他再次拿起酒葫蘆,“可衙役并沒從他家發現異樣,甚至連……尸身都不曾見。那王昌還親自把我那東西送歸我手,為表歉意,還另外贈了我一些財物。倒顯得他坦然大方,我卻是那陰狹卑鄙之流了。”
他喝了一大口酒,烈酒入喉,嗓子里發出悶嘶聲,他苦笑搖頭,“這樣的人,誰敢相信他做了何等罪大惡極之事?更何況無憑無證,我又能做得了什麼?所以啊,小道姑,我勸你,最好別摻和這王宅的事,不然到最后,只怕要落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第六十二章 稻草之咒
封宬看他這樣子,只覺這人對這‘王宅’的態度怪異得很。
分明并不是十分相關,卻又仿佛有深仇大恨。然而這恨意又并非那樣堅決,好似帶了一點兒委屈,不甘,憤怒,還有他想不明白的……
什麼心思?
然后就聽云落落說:“你尋的尸身,是何人的尸身?”
封宬沒明白。
墻外的一眾侍衛也一頭霧水。
鄭秀才抬起迷茫的眼神。
便聽云落落輕輕緩緩地問:“月娘的尸身麼?”
“!!!”
封宬眼神微變。
一眾侍衛齊齊震愕!
“啪!”
酒葫蘆再次落地。
鄭秀才不可置信地顫抖起來,朝云落落無意識地走近,“你,你說什麼?!月娘,月娘真的……死了麼?!”
封宬將云落落往后擋了擋。
可鄭秀才卻沒有去確認的意思,雙手哆嗦,面色煞白,忽而轉過臉,朝王宅的方向惡狠狠地吼了一聲。
“果然是他!果然,果然!這個,這個……泯滅人性的禽獸!我,我要去跟他拼了!!!”
說著,左右一找,發現地上一把都快掉沒了枝葉的掃帚,一把抓起,就要朝門口撲去!
封宬朝云落落掃了眼。
抬腳。
踹在他的小腿上。
“啪嘰!”
鄭秀才這紙片人一樣的身子骨,便一個前撲,摔在了院子的泥灰里。
“……”
院墻外,暗七無聲地給他家殿下鼓掌,被趙一趙三趙四一起瞪!
院墻內。
鄭秀才趴在地上,也沒爬起來。
他就這麼趴著,過了一會兒,突然保持臉貼著地的姿勢。
“嗚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封宬看著他顫抖的肩膀。
明白過來他剛剛沒想出來的鄭秀才對王宅的復雜情緒里那一分多出來的心思到底是什麼了。
思戀。
鄭秀才在相思愛戀宅子里的某個人。
原來如此。
可……
他再次轉眼,看身邊的云落落。
連他都不曾明白的人心隱秘,她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然而身邊的女孩兒卻好似沒有為鄭秀才悲戚的哭聲有所觸動,她轉過身,走到了院墻的一角。
封宬注意到,那里放著一個做工精良的紅木盒子。
雖不比宮中所用,不過在民間,當已是貴重的制工了。
就那麼丟在角落,原本平滑的油漆都已開裂,上頭落了一層灰,像是被隨手丟掉的廢物。
看著臟得很。
然后,他看見云落落伸手,將那盒子拖了出來。
打開。
不由皺眉。
然后,就見云落落掏出一張寫了符文的符紙,捏在指間,以夾物的手勢,從木盒里,隔著符紙,捏出一個……稻草人?
他頓時目露異色。
便看云落落將那稻草人放于地面,蹲在稻草人前方,探著腦袋,面無表情地看著。
他正疑惑,想要走過去。
身旁忽而傳來帶著哭腔的問:“這是什麼?”
“……”
他頓了頓,轉臉,見鄭秀才不知何時爬了起來,走到云落落跟前,跟她一起蹲著,看那稻草人。
他走過去,繞到云落落另外一側,也半蹲下來,貼緊。
院墻外,悄悄隔著墻頭看到自家殿下真的蹲下來的一眾侍衛默默收回視線。
暗七一臉興奮,剛想說什麼。
被趙四一把捂住嘴!
云落落叫封宬擠得歪了下,也沒在意。
又用符紙蓋在那稻草人上面。
鄭秀才擦擦眼淚,問:“這不是王昌那賊豎子給我的盒子麼?他說里頭是他略備的賠禮,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
他倒是聰明,也沒伸手去碰。
不過也蠢,還問了句:“給這東西蓋個被子做什麼?怕它冷啊?”
封宬難得嘴角抽了抽——
這廝怕是被打擊傻了?
云落落卻搖了搖頭,單手劍指并攏,對著那稻草人畫了幾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