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被兜頭砸中,頓時慘叫一聲。
茶水順著臉頰流進滿是褶子的脖子里,他吭都不敢吭,趴在地上拼命磕頭,“小人知錯!請大人恕罪!小人知錯!請大人看在我姐姐的份上,放過小人吧!”
吳德才簡直要被這蠢貨氣死了。
又伸手指他,“本官給你半日,明天一早,不找到如意客棧那人,你就提著自己的頭來見我!”
李二還從沒聽過這樣的威脅,頓時嚇傻了!
“大人說的是哪……一個?”
吳德才差點劈手就要給他一巴掌,又轉臉對那衙役吼,“先封鎖奉陽鎮門!絕對不能讓他們出去!”
那衙役遲疑了下,還是說道,“大人,只怕不妥。”
吳德才眉頭一皺,剛要發火。
那衙役忙大著膽子說,“這王昌家中十幾條人命已鬧得全鎮皆知,本已是人心浮動,要是再封鎖鎮門,只怕……易生亂象啊!”
吳德才一震,猛地反應過來!
難道說,王昌家的事,是那位三皇子殿下故意抖落出來,就為了遮掩行蹤?
可他又是怎麼知曉這王昌家里死了這麼多人?
忽然想起衙役方才說的他身邊的‘道姑’。
莫非有什麼關聯?!
他捏著胡子,好半晌,再次吩咐,“叫人去……”
還沒說完,鎮長忽然沖進來,焦急大喊,“縣長,不好了!鎮子里不少人家在那王宅的尸骨中認出了自家的孩兒,正要到鎮衙門外討說法啊!”
“什麼!”
吳德才手一抖,揪下幾根胡子。
當即抬腳朝外走,又看到跪在一邊的李二。
伸手指他,“要是找不到人!本官唯你全家是問!”
說完,一甩手走了出去。
結果一出門,又見那鎮長一臉畏畏縮縮的樣子,頓時火上澆油。
“抬起頭來!你是鎮長,還容得了幾個刁民到衙門口鬧事?將朝廷的臉面置于何地!”
那鎮長被他吼得抖了抖,抬起頭來,卻還是含胸縮背。
吳德才臉色黑沉沉的,還要再罵,一個鎮衙的侍衛忽然沖進來。
“不好了!大人!有個婦人在衙門口,一頭撞死了!”
“!!!”
吳德才腳下一絆,差點沒摔倒!
幸而旁邊那個衙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吳德才哆哆嗦嗦伸手,“快去,給王爺報信!這事兒,壓不住了!!”
鎮子臨水的街道上。
云落落沿著堤壩慢慢地朝前走著。
封宬走在一旁,看她不時拂過身前的垂柳,也沒不耐煩,閑庭信步,仿佛游玩似的。
笑了笑,問:“落落可有想過之后要去往何處麼?”
他隨意閑聊。
云落落也面色輕和,想了想,道,“等我問過再決定吧。”
問過再決定?
這是個什麼說法?
問誰去?
可封宬卻不能問得再深,讓她有所察覺。
伸手,幫她拂開垂落的柳枝,又道,“我曾在……家中念書時,讀過一本有趣的書,上頭寫有一段,‘儒畏天命,修身以俟;佛亦謂此身根塵幻化,業不可逃,壽終有盡;道教獨欲長生不死,變化飛升,其不信天命,不信業果,力抗自然,勇猛何如哉。’”
他說著,看向云落落,微笑:“這話,落落如何理解?”
就見云落落搖了搖頭。
正以為她有何妙解時。
卻聽她說:“不懂。”
“……”
“噗。”
似乎有什麼人沒忍住笑。
封宬朝某個方向瞥了眼,掩在紗幔下的臉卻笑意愈發端明昳麗。
“落落不愿同我言談道門玄說麼?”他笑問。
誰知又看云落落搖了搖頭。
難道又是一句‘不懂’‘不明白’‘不會’?
第七十八章 人心不得已
不想這回,云落落卻輕輕開口,“觀主說,生死天命,都有歸處。貪戀輕慢都無不可,人生一世,受困頓太多。故而生前不得隨心所欲,死后便多有任性執念。世間婪色貪相喜貌欣意,都為人心不得已。可……”
她忽而轉過頭,看向某處。
封宬順著看去,笑意微頓。
不遠處便是出鎮子的另一個鎮門。
原本過往行人就比牌坊那邊主街少許多,此時又是下午暮色微暗時,進出鎮子的人更是不見幾個。
此時卻有三人,坐在一輛牛車上,急匆匆順著那門外出去。
正是先前在茶寮碰見的老者,身旁一個老婦,正拿著帕子擦眼睛。
他們的身前,是……駕車的鄭秀才。
這時候?
去往何處?
他手指一動,一個人影便悄無聲息地跟了出去。
他看著那牛車一直走出門去,就聽耳邊再次傳來云落落的聲音。
“……人人皆有不得已,難自禁,苦堪言,無法說。觀主說,皆為無根樹,浮生事罷了。莫要深究。”
“無根樹,浮生事,莫要深究。”
封宬跟著輕輕念了一遍,忽而無聲輕笑,什麼荒唐話?
不想,側眸,卻看見云落落扶著一棵垂柳,從河堤邊踩下去,落在了湍湍而流的河水邊。
“落落?”
他試圖跟著一起下去。
卻見云落落伸手,從袖子里掏出一顆瑩潤圓厚的物事。
正是那顆夜明珠。
目色微閃,停下腳步。
河水邊。
云落落將夜明珠托在掌心,然后緩緩俯身,將明珠浸在冰涼的河水里。
水下幽冷,明珠綻開淺藍的光澤。
云落落劍指并攏,抵在唇邊。
隔著遠,封宬并不能聽清她念的是什麼,卻能透過風聲,隱約聽到那唇噏之間的空靈與輕渺。
水紋蕩開,浸濕了云落落垂落的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