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意外,抬頭,看了眼那邊已然視若珍寶地捧起紙人的秀露。
小小的紙人站立在她的手心。
周身,全是密布張狂的怨毒鬼氣!
他不過瞧了眼,就走出了門。
跟著云落落進了天字二號房,便聽到隔壁房間傳來匆匆離開的腳步聲。
他瞥了眼,問站在桌邊低頭看著包裹的云落落,“就這麼讓她走麼?”
云落落沒出聲,只伸手,摸了摸包裹最上頭的靈牌。
青云兩個字,冷冰冰的。
封宬走過去,看了眼,伸手,將那靈牌拿出來。
云落落似是不解,可那看過來的眼睛卻依舊不見分毫波動情緒。
“噠。”
封宬將靈牌放在了桌上。
然后,端了桌邊兩盞還沒有碰過的點心,以及一盞茶,放在靈牌前。
不算華麗的圓桌,竟就成了個臨時的供桌。
云落落還在看封宬。
然后見他轉過臉來,朝她笑了笑,道,“我先讓人去清理隔壁。”
說完,便轉身準備退避。
不料,袖子卻叫云落落抓住。
他詫異地低頭,對上云落落看過來的眼睛。
那眼底,仿若有一層依戀飄忽即散。
她靜靜開口,“我不該騙你。”
封宬看著她,想確定自己方才看到的到底是不是錯覺。
片刻后,卻倏然笑開,微微偏頭,有些好笑地看她,“女郎倒是會騙人,仗著我信你,便這般欺負我麼?”
又做了那副嬌滴滴的委屈樣子。
趴在云落落袖子里的小甯翻了個(粗糙且并沒有的)大白眼,癟嘴吐槽——就裝吧你!最蔫壞的就是你!分明認出本姐姐,居然還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看我不跟小道姑說你壞話我就不是你姐姐!哼!
云落落微微無奈,松開手,在桌邊坐下,看了眼靈牌。
封宬也跟著坐下,將靈牌前的茶盞倒滿,問:“何時發現她不對的?”
云落落看他徐徐優雅的動作,傾城容顏在茶水的霧氣里,朦朧而神秘。
忽然莫名想起觀主有天心血來潮給她卜了一次六爻,本是想算算她的姻緣。
可算了一半,就被沖進來的大師兄給一下攪亂!
觀主氣得拿了拂塵就要打大師兄。
大師兄邊跑邊對她喊:“落落,千萬不要碰那種漂亮得跟花兒一樣的男子,那些都是狐貍精,會害了你的!”
“臭小子!你胡說八道什麼!帶壞落落!看我不打死你!”
大師兄的大呼小叫和觀主的怒罵跳腳聲,在記憶里交雜著吵人,卻又從耳邊,漸漸遠去,再不得聽見。
她捧起封宬放下的茶盞,捂在手心,感受那溫熱鉆過掌心直到臟腑里后。
才緩緩開口,“九鬼歸一陣,并非常人能靠近。”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相請還是故意?
封宬一愣,忽而想起。
那叫秀露的小丫頭說的是,在吳德才的后花園月門那兒,看到了他們驅鬼捉妖,這才信他們是好人,所以為了脫離吳大夫人,還要找姐姐,才一直糾纏他們。
可分明那陣法周圍,吳德才家中其他仆從,一個也不見!
再一聯想到這小丫頭面對他們時過分的機敏,將他們引去吳德才書房,與他們逃出奉陽,在登上畫舫時的靈變。
甚至康王化身煞鬼時,絲毫不見慌張驚叫的模樣,都一一清晰地浮現出來。
不由失笑,朝云落落看去,“原來女郎一早便知,卻要這般瞞著我。”
還在委屈呢!
袖子里的小甯朝旁邊做了個‘惡心!’‘嘔吐!’的夸張表情。
云落落卻抿了抿唇,轉臉看向桌上的靈牌,輕聲道,“我欠她姐姐一個善緣。”
那一個個鼓起的小土包前,連面容都看不清的嬰鬼,在她的咒聲下,終于化去怨氣,在夜色下消散而去。
她看著那些消散的無辜嬰魂,想著大師兄的眼淚,想著坐在道觀屋頂上無聲喝酒的觀主,想著那個一點點大的小女孩兒笑嘻嘻地說著要踩爛娘親肚子時眼底毫不掩飾的兇光時。
就是這麼個小姐姐,在清冷的月光里,走到她的面前。
拉了她的手,朝她笑。
笑的時候,扯動了被打爛的嘴角。
她又想起了大師兄吃著桃花酥,被難吃到哭的樣子。
暖色的燈光下。
封宬抬眸,看云落落偏過去的側面,眼角處,安然的眸光靜靜流淌。
似是深海無浮,可那過分謐寧的波面下,濃厚的寂寥,無邊無際。
他靜靜地看著。
明明她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的,比如如何認出的秀露,比如她身上的鬼影,比如為何最終放過她,比如……最后由她帶走的那個紙人。
可她卻只說了一個字,‘欠。’
分明之前在那金芒兇悍殺機之下,這小道姑,根本沒打算給那比鬼還可怕的小丫頭半分生機的。
一個‘欠’字,當真便能忽略了那秀露先前做的那些?
可眼前的小道姑,卻再沒多說一句。
片刻后,他忽而朝她伸出了手,“落落。”
云落落轉過視線,朝他溫靜地看來。
封宬一笑,問:“可要抱一抱麼?”
袖子里,小甯猛地跳起來,頓了頓,又癟嘴坐了回去。
門窗外,趙一幾個紛紛看向各處。
暗七捂著嘴嘿嘿偷笑,被暗九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房內。
云落落捧著茶盞,抬著清潤的眼睛,平靜地與封宬對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