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敗的城隍廟,雖然沒有了先前的香火,可周圍的百姓將此處當作祈福祝禱之處,故而每日里也是有人來跪拜一番的。
祈求家中媳婦早日有孕,或一舉得男。
祝禱外出夫君身體康健,平安順遂。
拜請文曲星保佑家中孩兒考試得中。
諸如此類,也是羽烊與于途時常聽到的。
這樣偶爾的香火,大多數過了晌午,便漸漸不會再有人來。
到了下午,除了一個常年負責打掃的老伯來擦擦掃掃外,就是頑童將此處做玩鬧之地,嬉戲追打,任由老伯喝罵也不聽不管,只顧瘋跑。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神主就會坐在石像高舉的巨大手掌上,笑瞇瞇地看著底下的熱鬧。
直到夜色降臨,孩子們不見了。
老伯兒將門一帶,蹣跚離去。
小小的城隍廟,便會歸于一片寂寞與安靜中。
可神主還會坐在那石像上,笑著看底下燭火投落的暗影,像是還在看著孩子們玩鬧的身影。
羽烊與于途最開始的時候,并不明白神主是在干什麼。
但是能隱約察覺,這時候神主的笑,眼睛里,是空的。
這一日。
有個孩子玩鬧的時候丟了一個竹蜻蜓在門檻邊,打掃的老伯兒也沒有瞧見。
直到人都沒影了,神主還坐在石像的手掌上,看著底下時。
于途突然從畫里蹦出來,拿了地上的竹蜻蜓,就穿過緊閉的廟門,跑進了大殿里。
羽烊嚇了一跳,趕緊從畫里脫離而出,追著他阻攔,“于途!還不站住!休得沖撞了神主!”
可于途卻不聽,直愣愣地沖到石像前,高高地舉起手里的竹蜻蜓,顫聲喊,“神主,這個……”
可鼓起勇氣喊出了聲兒,卻又沒了話。
他白著臉舉著那簡陋的竹蜻蜓,看端坐在石像巨大手掌上紅衣金帶垂目悲憫的人。
羽烊幾乎嚇死,沖過來就按著他跪了下來,高聲道,“神主勿怪!于連不知神主不能觸碰未經香火之物,沖撞了神主,請神主恕罪!屬下這就將他……”
“嘎吱——”
原本在夜里從不會打開的城隍廟門,突然被人從外頭,緩緩地推開!
羽烊和于連嚇了一跳,猛地扭頭!
同時身影齊齊消散!
“啪!”
竹蜻蜓墜落在地!
下一瞬,貼在門扉上的兩幅年畫門神的怒目一閃!
看清了推門而入的人——一個瘦弱的,白皙的,一身紅衣,披著頭發,面若瓷白的瘦弱郎君!
羽烊大急!
想再閉上廟門已是不能,只得狠狠地瞪視那將瘦如枝條的手扶在門框上的郎君!
于連也急了,知道這是因為他們的失職,讓凡人于夜里進了城隍!
城隍白日為陽,夜間為陰!
這若是讓陰物沖撞了生陽,牽連了神主,那他可萬死難辭其咎!
于是他瞪得比羽烊還兇!
似是察覺到門上兩幅年畫的兇神惡煞,那瘦弱漂亮得跟瓷娃娃一樣的小郎君害怕地朝兩邊看了眼。
在看到于途時,嚇得又一縮脖子,然后,一抬腳。
進了廟內。
“……”
羽烊又改去瞪于途。
于途瞠目結舌,被羽烊瞪,不敢動作,悄悄地撇開眼。
廟內。
小郎君似是第一次到這城隍廟內來,除了最開始的恐懼外,眼中臉上更多的卻是對此處的好奇與驚嘆。
他抬著頭,往里走,走了幾步,猛地看到大殿兩旁設立的牛頭馬面,頓時小小地驚叫一聲,往后退了兩步。
羽烊朝那邊掃了眼,很想再摔一下門,造出點動靜想,嚇跑這個膽大包天的小郎君!
可是,不等他有動作,他便看到,那坐在石像手掌上的神主,正低著頭,含笑看著底下被嚇到的小郎君。
他頓了頓,死死控著門扉,不讓門上發出半分聲響。
“這就是牛頭馬面麼?”
小郎君的聲音輕輕的,帶著變聲過后微沙又微啞的粗糙,又還殘存著一絲少年人獨有的青澀。
他度過了乍見鬼差的驚嚇后,又細細地端詳起大殿兩旁的鬼差靈官。
一邊又自言自語道,“同我在書中看到的一般,不過……好像少了許多啊?書里說,城隍廟中還會設有地府十王閻羅,怎麼不見?”
他一邊瞧,一邊轉,最后,轉到了正殿最中間,供奉的城隍石像前。
抬頭,看到那聳立的巨大石像,再次露出驚色。
“這就是城隍神麼?好氣派!”
第二百零五章 莫要嫌棄這一襲薄柳
羽烊就見,坐在石像手掌里的神主,低低笑了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我看地志上說,這里的城隍已設立有兩百余年啦?還以為是個十分恢弘氣派的神殿,沒想到,居然就這麼點地方啊?”
于連聽著這臭小子的話就來了氣,揮動雙锏,‘哐當!’門被狠狠砸動!
紅衣小郎君被嚇了一跳,猛地回頭,不等去看,卻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一下摔倒在石像前,捂著嘴,竟一時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羽烊瞪了眼過去。
于連再次瞥眼看別處。
門不動了。
咳嗽聲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了好久,才慢慢地平復下去。
小郎君放下手。
羽烊看到,他的手心里,有一抹血色。
怒目微變,再抬頭,看石像上,神主依舊是笑著的,憐憫地,和善地,看著底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