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身影顯露。
正是云落落一行。
進了深林處,月色被樹影遮蔽,周邊便立時昏暗下來。
擔心驚動山林中的靈怪,故而沒有點燈。
如此一來,唯有封宬一人,腳下速度便明顯慢了下來。
“咔嚓。”
他絆倒了一根干枯的樹枝,卻微微一笑,并不露出分毫不適。
才要繼續跟上去時。
垂在身側的手,被輕輕握住。
他腳下微頓,轉臉,看了眼身旁的云落落。
阿離走在最前頭,看了看天上,到底沒忍住焦急,低低催促,“還要勞煩仙姑娘娘同郎君快些走,若是再遲了,只怕花露都要沒了。”
趴在云落落肩膀上揉肚子的小甯立馬翻了個‘白眼兒’,“不就我多吃了兩口糖糕麼!能耽誤什麼事兒!那花露擱在那兒還能跑了不成?”
阿離不敢反駁她,只好對云落落小聲解釋,“仙姑娘娘勿怪,是因為那花露實在不多,每月去求取的生靈又極多。小妖怕不夠分……”
話沒說完,腳下忽然一頓!
而云落落和封宬,也同時抬頭,看向了深林深處,一條蜿蜒向前的燈籠隊伍。
嗡嗡的嘈雜聲音自那處傳來。
仿佛有人在高聲說話,又有人在低聲哭泣,或是發出意義不明的哼叫,或是喝醉了酒糊里糊涂的哼哼。
有笑聲,有鬧聲,有行動的腳步聲,有振動的翅膀聲。
混雜成一團,如水底的亂流,咕嚕嚕地自那一處,涌向了這邊。
聽著十分怪異,仿佛從異世界里傳來的聲音,在這晦暗又森寂的深林里,懾人心魄。
“啊!怎麼會?”
阿離忽然捂住嘴,急切又害怕地低聲道,“怎麼偏偏是這個月?這可怎麼辦……”
“百鬼夜行。”
云落落的聲音響起。
封宬微微挑眉——百鬼夜行?
是他曾經在宮中聽那‘高人’所說過的百鬼夜行?
封宬問:“百鬼夜行?同我們去取花露有何沖突?”
阿離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那頭的隊伍聽到似的,“白云山里每三年會有一次百鬼夜行,是朝顏花露分于百鬼的日子。我聽說過,卻從沒見過。沒想到居然正好就是今天!這可怎麼辦啊!”
而趴在肩膀上的小甯卻是在聽到阿離的話時,當即低聲罵了一聲,“晦氣!”
便身子一轉,鉆進了布兜里,還順帶緊了緊收口。
封宬掃了那布兜眼,又看那一處長長的燈籠隊伍。
隔得遠,他并不能看清那邊到底是些什麼,只能看到那些點亮的燈籠,在朝山林的深處慢慢游走著。
他問:“有何不妥麼?”
云落落也在看著那隊伍,扶了扶腰邊的布兜,道,“她陰魂殘缺,陰氣極重,若誤入百鬼夜行,易成鬼怪最喜歡的陰力,會被撕食。”
封宬頓時眉角微抽——不是他想的那個……撕食吧?
然后就聽前頭的阿離哆哆嗦嗦地說道,“怎麼辦啊?上次隔壁山頭的野牛大叔,想給他那剛化形的山羊媳婦求一點花露,誰知道正好撞上百鬼夜行,叫那些‘鬼’給活活撕了!我聽山雞姑姑說的,有個大肚皮的丑鬼,把野牛大叔的眼珠子當糖丸吃呢!還有他的腸子,被一個長頭發的女鬼拉扯著當繩子拴在脖子上玩兒……”
“……”
封宬的眼皮子跳了跳,見阿離還要說,立馬開口,“如此說來,今夜便不好取那朝顏花露了?”
阿離瞬間垮了臉,無助地看向云落落,“仙姑娘娘,若是再等一個月,紫鳶姐姐會不會死掉啊?”
他見識了云落落的手段,心里其實是很有期冀的。
不想,卻聽她冷冷淡淡地說了一個字。
“會。”
“啊?”
阿離瞬間白了臉,“那,那……”
云落落看著那夜行隊伍,面色不見變化地說道,“以我之力,僅能護她三日本體,她靈力全散,又受契咒所縛,若無外力注入靈力,身隕不過言談之間。”
阿離一下瞪大眼,“那,那這……”
偏偏今日居然遇見了百鬼夜行!
他眼睛都紅了,“真的就沒有法子救紫鳶姐姐了麼?”
封宬掃了眼那隊伍,也朝云落落道,“這倒當真是天不作美了。落落,看來那花露今夜是取不了了,只能再尋他法了。回去吧!”
卻見云落落看著那隊伍,沒動。
他眼神微沉,卻是再度微微一笑,剛要開口。
就聽云落落輕聲道,“觀主曾給大師兄做了一件道袍。”
封宬的笑容停滯。
“是觀主省了很久的酒錢,買的新的布料,還特意請了鎮子里最好的繡娘做的。”
“觀主說,到秋天,大師兄就該過生辰了,也不知道長了多高,瘦了多少,希望那道袍不要做小了做大了。”
封宬垂眸,看著身側靜靜說話的小女孩兒。
“觀主還說,要是大師兄回來了,先把他打一頓,再給他換件新衣服。他一定會哭鼻子。”
“觀主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紅紅的。但是,一直在笑。”
云落落說著,慢慢抬起頭,看向封宬,“可是,大師兄沒有回來。”
阿離忽然鼻子一酸!
封宬看著小女孩兒眼里黯然的光。
月色透過樹影,細微地落在她的瞳孔里。
淡藍的光芒,寂寥而空茫。
“那件道袍呢?”他彎起眼角,輕聲問。
云落落卻沒回答,而是再次看向那條長長的燈籠隊伍,道,“我一定要找到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