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宬再次看向云落落,將她的手往近前拉了拉,低聲道,“落落,我疑他別有用意。那魂魄所引之處,只怕并非宜去往之處。”
他說完,就見云落落直愣愣地看著他。
這樣的神情,讓他微微有些意外,不由低喚,“落落?”
云落落這才緩緩點頭,“嗯……竟如此麼?”
這回輪到封宬一怔,他瞧她一直這般淡定輕緩模樣,以為她早已看出。
竟?!
很是意外地朝她微微俯身,“落落,你……沒看出來?”
云落落搖了搖頭,頓了頓,才說道,“我一直在想大師兄到底遇到了什麼。”
關心則亂。
封宬的心口瞬間仿佛被人狠狠地錘了一下。
震得他從胸腔,到肋骨,甚至呼出氣息時,周身都彌漫著隱隱的刺痛。
他不想承認。
可是……
眼前這個通透慧目的云落落,真的,滿心滿眼里,只有這一個,‘大師兄’。
他頓了頓。
那叫他一瞬窒息的疼痛,讓他的面上再次浮起那面具一般溫和端雅的笑意來。
他站直回去,含著笑,再次看向天邊,紫鳶漂浮在那里,一點的紫,在大片的暈黃中,突兀又華麗。
他笑著說道,“沒瞧出來也不要緊,只是現在,你想如何做?”
道門講究因果,應下之后卻不去了結的糾葛,往后必成禍端。
可明知前方莫測,來路有心算計,就這樣硬跳入坑中,那未免是蠢傻行徑。
封宬又一次聞到了風里那股腐敗的,頹廢的,讓人好像墮入沉淪之地的味道。
眼神寒涼。
可唇邊,依舊一抹淺淡莞笑。
就聽云落落在旁邊道:“三郎以為我要如何做?”
封宬笑意一頓,緩了片刻,才低頭看向云落落。
見她似乎也陷入了苦惱之中,雖依舊那副清冷淡漠的神情,可卻明顯地讓人察覺出她此時困擾的情緒外露。
他怔了怔,片刻后,彎唇一笑,問:“落落,那山神的一魂二魄,可能確定是在這彼岸處麼?”
言下之意,黑衣男子沒有做鬼麼?
云落落點了點頭,“不會錯。觀主的尋魂咒,從無失誤。”
封宬眼神一閃,隨后含笑,俯身,湊在云落落耳邊低聲道,“若是如此,我倒的確有一法……”
“呼——”
長風拂過,卷起朝顏花瓣揚入半空,又隨手灑去,悠揚落于漫布的花海中。
“紫鳶。”
云落落喚了一聲。
懸停于暈黃邊際的紫鳶倏然回身,落到了云落落身邊。
隨后聽她說:“紫鳶,我授你化形之法。待會兒,我將帶你前往彼岸,你需得一言一行皆受我命,若有半分不從,我會將你與大師兄的主仆契咒解開,徹底放逐你困于彼岸。”
她說著,清亮的雙目認真地看向紫鳶,“可明白了?”
紫鳶靈體一震,俯身,恭敬應聲,“是,小主人。”
“呼——”
又是一陣風起,溫柔又輕緩地拂過傘蓋如云的大樹下。
黑衣男子回頭,看到天邊的暈黃忽然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憑空攪亂,云層漣漪波紋亂做一團。
穹頂之下,朝顏花萎頓而枯敗。
入目之處,皆呈現出一種混亂又破碎的頹美感。
不過很快,云層又漸漸散開,暈黃,再一點點淡去。
大片的花海,再次生出一點點的生機。
他松開女子的手。
探身,有藤蘿送于樹冠之上。
伸手,朝半空遙遙一送。
一物自他手中飛出,頃刻,炸開在花葉飛舞的輕風中。
他抬頭,看那炸開的黑霧朝遠處去,冷聲道,“你要的東西,很快就會有人帶回來。煩你務必守諾,讓顏顏醒來!”
黑霧一卷,散于空中。
……
“噠噠噠噠噠。”
木魚聲起。
跪坐蓮花蒲團上的美目玉面的和尚,寶相仙塵,紅唇瀲滟。
他忽而睜開眼。
問身后:“云真人如今在何處?”
一個不過四五歲年紀、滿面憨厚的小僧恭敬道:“回稟圣僧,已停靠洛陽。”
木魚聲停。
“如此……便靠不上他了。轉告白真人,讓他去一趟白云山。”
“是。”
面白如玉靡顏膩理的和尚抬起頭,看了眼大殿上,手捻做蓮,俯瞰眾生的佛。
微微一笑。
又問:“二殿下呢?”
另一個跪坐一邊同樣四五歲年紀、卻漂亮如女的小僧笑著說道,“正同師父送去的那個妖物廝磨快活呢。”
和尚沒說話。
小僧又道,“奉陽、金陵的事兒,讓他已心生躁怒貪欲,還屢次沖撞了殿下。師父,可要徒兒吩咐燭魔動手,去結果了他的……”
“噗!”
話沒說完,他的額間,忽然洞開一孔!
他還保持著笑臉,便倒了下去。
額間洞孔周圍,嫣紅一點點蔓延出來,如血蓮悄然綻放。
憨厚的小童抬起頭來,恭恭敬敬地說道:“圣僧息怒。”
和尚輕笑,搖了搖頭,“是我心生了翳障。阿彌陀佛。”
垂眸。
“噠噠噠噠噠”的木魚聲再起。
他落在地上的黑影里,一個歪歪扭扭的小娃娃忽而自那一團暗處里,掙扎扭曲地爬出來。
沒有臉,卻一直走到那個倒地的小童處!
然后,沒有五官的面上,忽然裂開一道黑深的大口!
猛地往前!
“唏哩呼嚕”的吞噬聲,和皮肉漲開聲,低微響起。
片刻后。
那倒地的小童忽然爬起來,笑嘻嘻地朝和尚行了一禮,“圣僧。”
他的額間,一朵血色的蓮花鈿。
襯得那張漂亮的臉蛋,妖嬈又詭異。
“傳信空虛子,若是玩夠了,就早日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