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見危難反愈發沉穩淡容的習慣,仿佛早已刻在骨髓里。
無形的強大與冷靜。
讓跟在后頭以及暗處的幾個暗衛影衛,也都在短暫的震愕與不安中,迅速安定下來。
封宬松開了云落落的手,朝里,走了進去。
順著那一排排的尸體看過去。
最外圍的,便是被李德林抬到客棧門口的那個還畫著半面妝容的戲子。
封宬看了眼他闔上的雙目,繼續往里走。
視線挪過,腳下便是一滯。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三郎,看著我呀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娘子。
倒是不曾化妝,然而身上卻穿著過分寬大的戲服。
嘴角同樣被撕裂了,身上的衣裳約莫是趙四派人將尸體領回來時,簡略地收拾了一番,草草地蓋住了原本裸露在外的胸口與肚皮上。
一雙眼,同樣瞪大,幾乎暴突出來,眼角有崩裂的血絲滲出。
可以想見,她當時是多麼的害怕。
封宬的目光落在她不大的手掌上。
那是屬于八九歲女孩兒才有的手。
手指上全是血,模糊的翻出黑色的血痂。
他看著那只手,腦中倏而出現那年,被那幾個太監拖進那淫靡昏暗的房間時,手指抓在地上,指尖被粗糙的青石磚刮擦得血肉模糊的情狀。
“你們先出去。”
忽而,輕和的聲音在這過分森寂陰冷的屋內響起。
片刻后。
“嘎吱。”房門被關。
本就陰暗的屋內愈發視線晦澀,墻邊點燃的火燭被拂過的微風輕輕扯動了幾下。
腳步聲來到身后。
封宬沒有回頭。
便聽云落落說:“三郎,我記著先前那個人說只有五個死者,如今此處怎多了幾人?”
封宬眼眸一動,視線終于從那可憐的孩子的手上移開。
卻依舊沒開口。
云落落已經越過他,似乎想往旁邊的尸體去看。
然而。
手腕卻被封宬握住。
她停下腳,回頭。
卻只看到封宬的側臉。
他垂著眸,也不知是在瞧什麼。
但是半邊俊美無暇的側顏卻看不到半分起伏神色,唯有稍稍朝云落落偏來的半分眼角,似乎遮掩不住地流瀉出幾分靜深的冷寒,與難以言說的苦忍。
他攥著云落落手腕的手指似是不安地摩挲了兩下。
唇側微噏。
還沒開口,忽聽身側云落落說:“三郎,看著我呀。”
依舊沒有可見的情緒波瀾,然而,就是這樣軟軟綿綿的聲音,卻讓封宬的心,不可控制地狠狠悸動起來。
他想起了遇襲那日。
云落落從高石上落下時,對他說的那句——看著我。
然后,就聽云落落再次說道,“我并不厭棄這樣的你,你為何不敢看我?”
封宬的手指猛地收緊!
他終于緩緩轉過頭來,對上云落落一雙純澈剔透的黑瞳,低低開口,“你在……說什麼?”
聲音發出時,才聽到內里的一點沙啞。
云落落翻過手腕,將他的兩根手指攥在掌心里,專注地看著他不安的眼睛,認真地說:“三郎,別害怕呀。”
封宬看著那黑仁中無聲的光與漣漪,忽而伸手,將眼前的女孩兒,一把抱進了懷里!
殺人時的他,滿眼戾氣的他,心懷詭惡的他,滿身糟污的他,從卑劣與腌臜中爬出的他,滿手血腥的他,陰鷙怨毒的他。
他怎麼敢讓她看見?
又怎麼敢用這雙見了無數陰毒齷齪的眼睛,去看這樣干凈美好的她?
他怎麼敢呀?
然而。
一雙手,卻輕輕地抬起,按在了他的后背上。
隨后。
慢慢地,拍了拍。
耳邊傳來,她淺淺安謐的聲音。
“別怕,三郎。我在這里呢。”
他倏地閉上眼。
輕顫開口,“落落。”
“嗯。”
“那個幻境里,你所見的……”他又緩緩掀開一道眼縫,余光再度落在那可怖的血手上,聲音低到近乎聽不見地說:“都是真的。”
片刻后。
他聽到云落落說。
“嗯。”
那一年。
長姐離奇遇害,宮內人心浮動。
長姐于她施舍的善念,他知曉,不過是她出于長女的身份和責任。
就像當初她看他已經快八歲了還不曾啟蒙習字,便求著父皇讓他進了南書房。可之后便不再過問。
可這點善念,對他來說,已足夠立身保命。
然而就是這最后一點的依仗,也全都在長姐死后,全都消失了。
封宗開始帶著人變本加厲地折辱他,圍堵他,罵他是個‘賤種。’
明明還是個孩子,卻不知從哪兒學來的那些殘暴惡毒的法子,似乎一心想以將他折磨致死為目的。
窮盡手段。
甚至,還傳出了他會是害國殃民的禍水,那一張臉,就是他乃妖異的證明!
若任由他活著,勢必會使朝野傾覆,萬民餓殍,哀鴻遍野!
他的處境,便愈發艱難起來。
到之后,甚至連最下等的太監,也敢對他頤指氣使耀武揚威。
他知道,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若想活,唯有搏命。
于是,他在御花園尋了一個月,找到了一條毒蛇。
然后,在某天下午,得罪了某個太監總管,被他罰去南書房后院掃地時,將那條毒蛇放了出來。
不拘哪個,只要那條蛇進了南書房……
“啊!”
“有蛇!”
“來人!護駕!護駕!”
“大殿下!”
他站在后院,看著匆匆跑出的太監宮女,再看遙遙奔來的一眾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