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還要在此期間受盡生靈七情六欲涂染。造化不同,或成靈物,或做兇器。皆有不同。”
封宬了然地點點頭,“所以,譬如一些刀劍上的殺氣,便如同此效?”
“嗯。”
云落落又伸手,摸了摸那香爐,“這個香爐,便是受了主人極為珍重的愛護。”
站在后頭的封宬神朝那香爐看了眼,臉上的神情浮現一絲隱隱的復雜。
他走到一邊,似是隨意地翻看著桌案上擺放的書冊,道,“那香爐,是我賞給他的。”
云落落意外,轉臉,卻只看到封宬的背影。
桌上的基本書冊都十分破舊了,顯然是常翻閱的樣子。
他無意翻開其中一頁,發現上頭用筆墨圈了幾個記號,便隨手掀過,又繼續往后。
一邊說道,“教坊司,隸屬禮部,負責慶典及迎接貴賓演奏樂曲事務。說是好聽,其實內里所充歌舞之衣,皆乃是抄家流放的官員家眷。”
手指微停,書頁剛好又停在一頁,封宬目光隨意瞥過其中圈出的幾行字上。
又隨手一翻。
繼而說道,“崔玉生其父,本是右仆射兼太子少傅。因涉嫌貪墨被父皇下令抄家。其父流放,而他身為男子,且已年滿十三,本不該入這教坊司之處。然而,因其相貌太盛,世家各族中與其父有仇者多,便有人想了法子,將他強留在了教坊司。”
所圖謀為何,那樣骯臟齷齪的意圖,他不會說給云落落聽。
“當時,他的生母在得知這一消息時,一頭便撞死在了大理寺門前,驚動了父皇。按照律令,他若鬧大其實是可以跟著其父流放西疆的。然而,卻有人拿他滿門與他交易,說,只要他留下,就可讓他家族中其他所有已滿十三歲未有婚嫁的女子跟隨流放,免入教坊司。”
云落落沒說話,她站在香爐旁,靜靜地聽著。
封宬的聲音里,有她很少聽過的,無奈。
封宬的手指按住一頁,包裹著布條的指尖隨意地拂過上頭一圈一圈的筆墨留下的痕跡。
“他答應了。”
此時夕陽已落,晚霞如無聲的潮水褪去。
暮色漸起。
這樸素到近乎簡陋的屋子里,光線昏暗。
云落落轉臉,看封宬低垂的側臉。
他看著手下的書冊,短暫的沉默下來。
腦海中,浮起那之后每次見到他的場景。
——衣衫不整的。受人欺辱的。嘴角含血的。遍體鱗傷的。
還有一次,被封宗和他那群跟班,按在地上,逼迫他像狗一般,伸出舌頭,去舔封宗扔在地上的骨頭。
那群人就那麼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
而他,便是那般卑躬屈膝,眼中的清高,卻不減半分。
那是當時同在生死中苦苦掙扎的封宬第一次知曉,原來卑微入爛泥的人,也是可以擁有這樣的眼神的。
那一刻,那個趴在地上的人的眼神,仿佛點燃了他生命里再不肯墮入滅亡的火。
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行被筆墨突然的字上,再次緩緩出聲。
“我欽他心性。后來,在父皇命我掌管御察院后,便偶爾讓趙一過來關照。從那之后他大約生了幾分感激之意,便在一樁案子中,冒死為我提供了一點幫助。”
那是徹底奠定與夯實了他在御察院以及百官心中地位的‘鎮遠侯謀逆案’。
崔玉生以舞者之身進入鎮遠侯府,飽受折辱后,拿到了鎮遠侯隨身佩戴的虎符,才讓封宬有了反擊的機會。
他依舊按著那頁紙,淡淡說道:“之后我問他想要何獎賞,他跟我要了這個香爐。”
當時,封宬是存了讓他離開教坊司的心思的。
然而。
那個風姿如松嵐的人,卻帶著滿身的傷,在他面前輕描淡寫地笑:“那就請殿下隨手賞我個什麼玩意兒吧!”
封宬當時手里有什麼?只有鎮遠侯府的抄公之物。
多數已盡記錄在冊。
他翻了翻,找出了這個精美無雙的香爐,道,“聽聞你夜間時常難眠,此物拿去用吧!”
封宬猶然記得,當時崔玉生接過香爐時,滿是傷痕的手。
第三百八十一章 你藏了誰?
四年過去了。
他在這簡陋的屋子里,又看到了這座香爐。
云落落說,此物,受盡珍重愛護。
封宬慢慢地蜷起手指。
那清高淡漠的臉,倏而變成了御察院停尸房中,那一具不堪入目死狀凄慘的尸體。
那清冷不屈的目,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顏色。
他垂著眸。
云落落走過去,歪頭看他。
他倏而極淺地笑了下,那笑,一瞬即逝,抬眼看身側的女孩兒,道,“我無妨的,落落。只是,有些……”
他頓了頓,唇角習慣地微微彎起,卻說出了個極悲傷的詞,“難過。”
云落落抿了下唇,拉過他綁著布條的手,輕晃了晃。
封宬反手握住,剛要說話。
趙一忽而在外低聲道,“殿下,灰影來信,興平郡主方才乘坐小轎,從郡主府后門往西市方向去了。”
封宬眼睛一抬,合上書。
拉著云落落便朝門口去。
走了兩步,忽而又回頭看了眼書案上的書冊。
皺了下眉。
又很快出了門。
“嘎吱。”
門被鎖上。
桌上,合上的破舊書頁被風一掀,翻開幾頁。
露出內里用倉促而緊張的筆墨圈出的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