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不同尋常所見,是黑色的,且只有小指長短,略粗。
“這什麼?”她問。
“安魂香。”
云落落將香插在了鎏金銀竹節銅的香爐內,點燃。
分明是黑色的香,冒出的香煙卻是白如云霧的,且繾繾綣綣,久纏不散。
小甯好奇地飄起來,繞著那層香煙轉了一圈,發現這些煙并不懼怕鬼火,反而朝她心口的鬼火靠近了些許。
鬼火微微一晃,她頓時通體舒泰!
“哇啊!這什麼好東西?”她笑了,還要湊過去。
卻被云落落攔住。
“此物于陰魂便如生人之于罌粟,不可貪戀。”
小甯一驚,急忙朝后退了退,就見云落落端著香爐,仔細地放在了她方才端在軟榻邊的矮凳上。
然后,劍指一揮。
裊繞的香煙,便徐徐散開,落在了封宬的四周。
軟榻上,封宬微皺的眉,緩緩松開。
小甯問:“這是能讓小三子睡一覺的東西?”
她從前倒是常用安息香,不過,小道姑會拿出這麼尋常的玩意兒?
便聽云落落說:“我從未見三郎如此悲傷。”
小甯心下的戲意頓時消散。
饒是她,若非剛剛云落落刻意所說,也未曾發現小三子心里到底有多難過。
這孩子,總是溫笑的,淡然的,從容的,鎮定的。
讓旁人明明知曉他可能在難受,可是卻很快又被他的強大給忽略而去。
似乎巍峨的高山并不需要風花雪月,雪山之巔的存在,便是仰望,與依靠。
可云落落卻看出了他堅韌內里,那隱忍的悲痛。
“那你是……”小甯看向那安魂香。
云落落在桌邊坐下,沒有看軟榻上的封宬,只是看著半開的窗戶,看院子里翠綠的楓樹,慢聲道,“此物有靈,以安魂香渡夢。”
小甯飄過去,坐在云落落的手邊。
就聽她說,“我想讓他,好好地道個別。”
……
封宬覺得自己似乎在黑暗中走了很久。
萬物寂籟,無邊的暗。
他恍惚記得應該還是要辦什麼事的。
可是心里卻又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直走不出這纏人的夜。
忽而,前方傳來一陣尖利的嬉笑辱罵聲。
“哈哈!這就是名冠京都驚才艷絕的崔家小郎君?果然是個可憐人兒的!來!叫小爺瞧瞧這臉蛋兒多招人稀罕?”
是封宗的聲音?
封宬側目,便看遠處一顆光點,在他目所及時,驟然擴開!
眼前,陡然出現了他熟悉的御花園!
而那本該在三年前就被搬離的太湖石假山下,一個半大的孩子,正領著五六個十五六歲之人,堵著面前一身月牙白長衫面容冷清如泉的郎君。
封宬的視線在看到那人的臉時,便是微微一怔。
——崔玉生?
他這是在……
“啪!”
一人摸向崔玉生的手被他冷冷地打開!
眾人哄笑驟停!
緊接著,那群人又朝被打開手那人嘲弄起來!羞辱之意毫不留情面。
那人頓時惱羞成怒!
一把抓住崔玉生的頭發,直接將他摔得跪在地上。
“下賤的東西!你如今已是教坊司的一個奴才!人人都能玩弄的爛狗一條!老子現在就是你的主子!摸你一下那是給你的臉!敬酒不吃吃罰酒!真以為自己還是從前那人人追捧的崔家小郎君?我呸!”
崔玉生的頭發被拽得散開來,身子不受控制地被迫搖晃著。
狼狽又難堪。
一旁,年紀最小的封宗是最喜歡將這樣曾經高高在上的厲害人物踩在腳底下的感覺了。
朝旁邊一招手。
一人就朝地上扔了一塊不知哪里尋來的肉骨頭。
“嗙!”
骨頭砸在崔玉生的腳邊。
封宗大笑著說:“今兒個只要崔小郎君像條狗一樣,老老實實地把這骨頭舔干凈了,本皇子就讓他們放了你,怎麼樣啊?”
崔玉生沒動。
抓著他頭發的那人忽然狠狠地踹了一腳,一下將他踹得摔倒在地!
然后按著他的頭就往那骨頭上貼,一邊怒罵,“你舔不舔!不舔老子今天弄死你!”
搖晃之中。
封宬看到他慢慢地抬起頭,露出了那雙——
不屈的,清冷的,傲然的,眼。
“!”
他募地想起!
就是這雙眼,讓那時曾苦問于自己是否該活的他,知曉了,世間并非只有自己陷于這生不如死的苦難之中!
但卻有人在深陷這樣的泥沼中,依舊堅韌地,傲立著,不撓的。
他正要動作。
忽然,從另一側,沖出來一個十來歲的孩童。
手里舉著御花園里的掃把,對著那群人便狠狠地揮了過去!
那些個紈绔嚇了一跳。
剛要開口喝罵,卻在瞧見這孩童時,頓時又噤了聲。
唯獨封宗,暴跳如雷,“封宬,你這個狗雜種!你瘋了敢打我?!”
這孩童是誰?
正是不過十歲的他。
封宬明白過來了,他在做夢。
夢到了那時剛剛得了父皇青睞,踏入重重險境,趙二被牽連而亡,他惶然無助又不得不強撐面對的最為艱難茫然的時候。
那是他第一次遇見崔玉生。
是他的生命里,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
他當時不知自己為何就那麼沖了出去。
直到看到封宗憤怒而扭曲的臉。
忽然就笑了。
將掃把狠狠地往封宗腳邊一砸,砸得眾人一陣驚呼。
封宗開口又要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