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和墻頭上,幾個少年郎一起伸頭聽。
第五百五十章 山鬼
“然,神靈并不親臨人間,故而楚地巫山先民,便會以巫者裝扮與神靈相貌、服飾相似,請神靈‘附身’巫者以受祭。”
“而巫者,便是山神的替身,在祭祀時,待神靈降身,受萬民朝賀跪拜祈福祭祀的軀殼。不為神,卻為神的身體。”
“先民認為,神鬼本為一體。故而,巫者,便為山鬼。”
四喜有種輕輕松松學到了很厲害學問的滿足,認真點了點頭,“所以,朱大人那塊玉佩上的花,是山鬼符?跟這個山鬼有什麼關系麼?”
趙四朝他看了眼,心說,這小子在這些東西上反應就是比別人快。
云落落依舊背著個手,想起那一年冬日,大雪壓塌了靈虛觀的一處偏殿,大師兄急得跳腳,觀主卻悠哉哉地拎著酒壇子,在積雪壓彎的香樟樹底下同她說起‘山鬼’的故事。
大師兄的叫喊聲似乎還在那冰天雪地里回響,觀主帶著酒意的笑音也盈盈充斥于耳畔。
“唰。”
香樟樹葉輕簌。
她抬眸,兩人的聲音,忽而遠去。
背在身后的左手忽而微微一攥!
在四喜又喚了一聲后,她緩緩松開左手手指,再次靜然開口。
“先民信奉一十二年為一輪回,‘山鬼’以潔凈之軀呈神靈降身,自十二年后,便為盡頭。然,承神者,不可受凡俗玷污,故而,至輪回盡頭時,‘山鬼’便會被先民以赤條之軀,無所掛礙地送入深山,徹底放歸至神靈之懷,以慰天地。”
“山鬼符,便是‘山鬼’以不著寸縷之身入深山前,被新一任‘山鬼’親手繪畫在身上的符文。
為封印其身之凡俗濁氣,也為表其為供奉之祭,同為將其承神之靈傳給下一任‘山鬼’之意。”
四喜聽得呆了。
這種以活人祭祀他從沒聽過。
可趙四卻知曉,十多年前,這樣的活人祭祀,在大玥內也時常發生。
可好些都是愚昧迂腐之地,父母官不作為,百姓走投無路只能將盼頭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靈頭上,才走出以活人祭祀乞求平安的蠢法子來。
三殿下坐上御察院院司后,曾狠狠懲治過兩個牽涉其中的地方官,這之后大玥朝內便少見這樣的事了。
四喜愕然地瞪著眼,看向云落落,“那‘山鬼’被送到深山后會怎麼樣?”
云落落朝他看了眼,頓了頓,道,“先民認為神靈降身需得附最為潔凈純元之身,故而,每十二年,便會選出十二個剛剛出生的女嬰。在山鬼殿中,受洗禮供奉,受足十二月日月精華所凝結的露水之飲,能存活者唯一,便是下一任的山鬼。”
四喜眼眶一瞪。
又聽云落落安安靜靜的聲音說:“長到四歲后,便作為新一任山鬼,為上一巫者畫上山鬼符,送其入深山后,再以承神之身,受十二年供奉。”
一輪又一輪。
是無數幼女、少女的死亡,迎來的神靈降福。
初生,四歲,十六歲。
就是這些少年的命數麼?
四喜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就聽旁邊的趙四重新問了一遍他剛剛問過的話,“云先生,如此說來,這山鬼符并非好意?”
云落落搖了搖頭,“‘山鬼符’本無惡意,先民畫符之意本是祈求天地之蘊神靈庇護。”
“那……”四喜接口,卻只看云落落。
云落落又道,“只是,朱大人這塊玉佩上的符,單獨拎出來,卻是個詛咒。”
“詛咒?!”
四喜驚了一下。
云落落朝他看了眼,點頭,“是,那玉佩蘊詛咒之力。你身為弱者,不能輕易觸碰此類物者,否則輕易致病重則傷殘。”
四喜一下往后縮得遠遠的,連那掛過玉佩的石柱都避忌起來!
又聽云落落說:“然小四周身純陽之力雄厚,且手有煞氣,可壓其詛咒之力,故而可碰。”
她朝趙四看了眼,“不過還是去那池塘中洗一洗手,那水有天然靈秀,可凈除少許晦氣。”
趙四立馬朝池塘走去。
四喜看得嘴角抽了抽。心說,四頭領還挺計較?
他轉過頭,再次問向云落落。
“云先生,那朱大人之前一直戴著那個玉佩從不離身的呀!他怎麼拿詛咒當傳家寶啊?朱大人知不知道啊?”
看朱亭鎮那副樣子,多半不知曉。
趙四剛這麼想。
卻聽云落落說:“他知曉。”
趙四猛地抬頭。
云落落已轉過身去,一邊朝后院走,一邊道,“所以,他才會留了那個小廝在身邊。”
“什麼意思?”四喜一下又懵了。
便聽身前走過去的云落落說:“那個小廝,乃精怪一族。”
“哈?!”
四喜和趙四一起驚住。
就見暗七突然從后院躥出來,雙手都是血地朝后指了指,臉上不知是震驚還是錯愕,“云先生,石沐他……”
云落落點了點頭,走了過去,“我知曉。小七,去請三郎來。”
暗七愣了下。
云落落幾乎從未開口說過主動要找三殿下。
暗七朝蹲在池塘邊的趙四看了眼。
趙四想起方才朱亭鎮的那句‘轉告’,擦了擦手站起來,道,“卑職去請!”
……
內侍省。
封宬剛由王鶴陪著走進門內,抬眼就看到個意想不到的人。
——榮華公主,他的二姐。
封容。
通身的雍容華貴,也不知先前是遇著了什麼,面上胭脂如春,唇上丹色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