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自盡以受懲處!”
蓮花蒲團上的空心依舊無聲。
空蕩的大殿內,唯有念珠撥動的聲音,壓抑窒息,叫人絕望。
那灰衣人一咬牙,猛地拔出一柄短刀,對著脖子就要割下去!
卻聽。
“阿彌陀佛。”
短刀猛地頓住。
蓮花蒲團上,空心慢慢抬頭,看座前垂目捻指慈悲之相的觀世音菩薩。
緩緩道,“自身非一身,眾生無數聚。傷我也是命,禍害無數命。自身空遭業,他命一一抵。”
灰衣人一顫。
“哐!”
手里的短刀一下掉在地上!
他‘砰’地磕頭在地,顫著嗓子道,“圣僧!圣僧!稚子無辜!求圣僧慈悲!”
卻聽空心緩慢道,“那物事,我等了二十年。一朝成熟,若過了時機,天下便無處再尋。”
灰衣人劇烈一抖!哪里不知空心這話的暗示和警告!
當即顫抖拔聲道,“圣僧!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定然將朱亭鎮活捉到圣僧面前!”
蓮花蒲團上,空心慢慢地收回看向觀音寶相的目光。
手中念珠輕轉。
殿內空曠寂冷。
灰衣人的血,一滴一滴地砸落卍字印青石磚上。
心頭一片寒涼。
就聽空心道,“今夜子時,我遣一人,隨爾同去。”
……
清風觀。
空虛子站在道觀的二樓平臺上,望著底下朱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夏日祭將至,從明德門前進入京都的外族極多。
朱雀大街上,能看到藍眼睛彎胡子的波斯商,也能看到扛著重物拖拽重物的黑皮膚裸半身的昆侖奴。
不緊不慢溜達而過的西域商隊,車上的駝鈴叮叮當當,仿佛卷帶了大漠的黃沙與孤曠。有個少年坐在其中一輛火車上把玩著手中的回旋鏢,鏢上不知抹了什麼涂料,每投擲出去時便如火石擦碰亮起細碎光芒。
正好迎面碰見了一隊自南海上來的商隊,那商隊的馬車上,盡是珠殼海螺的裝飾鑲嵌,五光十色十分華麗,其中一輛車是四下寬敞的,上頭擺放了一個巨大的透明琉璃壇,里頭晃蕩著藍色的海水和各色鮮艷生動的魚群。
一路不知引了多少路人與孩子追隨圍觀。
兩支車隊迎面對上。
少年手中的回旋鏢猛地轉過琉璃壇的上頭。
一瞬火光與水中斑斕交相輝映。
引得底下一片喝彩歡呼!
戴著頭巾的駱駝車隊之主與穿著白衫似長裙的海物車主笑著互相行了一個各自的禮,往兩邊錯開。
各自的車隊便交錯而過。
孩子們的歡呼和大笑追隨而去。
“榮華殿下來信。”
身后,有聲音響起。
空虛子沒動。
一身穿玄色八卦服的道人走到她身邊,跟著朝底下看了眼,道,“殿下要見你。”
空虛子還是沒出聲。
旁邊那道人抬起頭,露出一張并不年輕的臉,以及一雙滿是滄桑的眼。
第五百六十七章 入夜
他看向空虛子,又說了句,“榮華殿下讓我明日跟隨進宮。”
空虛子終于眉頭微皺,抬起了臉,朝他看去。
“跟隨何人?”她問,嗓音沙啞似老嫗。
清風子搖了搖頭,“只說明日會有人前來帶路。”
空虛子沒再說話,默了片刻后,又看向那琉璃壇里漂亮的魚群。
清風子跟著看過去,忽而想到什麼,神色微愴,低聲道,“嫂子從前也極喜歡養這些……”
“小叔。”空虛子忽而喚了一聲。
清風子驟然頓住,片刻后,低聲道,“芝兒,你不該為了云皓如此陷自己于危難之中。
這一次你憑著蓮花宮里那個做借口躲過了,那下一回呢?”
空虛子看著那車隊轉進另一條道口,慢慢地不見了。
啞聲道,“他留我還有用,不會殺我。”
清風子頓時眼神發沉,“他不會殺你?卻叫你好端端一個女兒家變成了如今這般!他手段之陰毒,你又不是不知!何必如此犯險!”
空虛子的目光還停留在那道口,沒有出聲。
清風子看她神色,又緩了幾分語氣,“我知那云皓對你有救命之恩。可你為他做的,也足夠還這恩情了。芝兒,你我大仇未報,絕不能縱心在……兒女之情上。你可明白?”
兒女之情。
空虛子那如掩在面具后細長的狐貍眼微微一動。
片刻后,轉臉,看向清風子,道:“明日行事,小叔萬以安危為重。”
清風子的表情鄭重了幾分,點頭,“你也是,小心空心和榮華殿下。”
空虛子沒再說話,拉上兜帽,轉身離去。
……
入夜。
平康坊酒歌聲笑起。
南曲的朱門小宅內,院子里那飽受風霜的燈柱被點起了燭火。
趙四剛收回點火的手,抬臉,就見兩片巴掌大的小紙人趴在石燈上晃悠悠地好奇抬頭看。
一只小紙人還想伸手去摸一摸那燭火。
驚得趙四趕緊一提溜,將它拎了起來。另一只撲過來就要打趙四。
趙四無奈,只能松手。
兩只小紙人便拉著手,朝樹蔭底下飄去。
趙四轉過頭,看了眼主屋敞開的門。
溫潤明亮的燈光從屋子里流沙般傾瀉出來,鋪灑在門前的臺階上。
屋內的圓桌邊。
云落落正低著頭在一柄桃木的小匕首上畫著什麼,那匕首是她用一下午的時間雕刻打磨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