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死了,他必定不會放過幕后真兇。”
第六百三十九章 其嘆其憐
“所以,那一次刺殺后,我故意讓那些人逃走,又給梁芳留了些線索,引著他去查那些先民。梁芳那揪著根鼻毛都把你家祖宗都薅干凈的性子,再加上我若真死了,用我留下的線索,定然能將他們挖個底兒朝天!”
封宬看著滿眼篤定的朱亭鎮,緩緩問了句。
“所以,那場刺殺,也是朱大人故意引那些人在那一日動手的?”
朱亭鎮僵了僵,瞥了眼封宬,有點兒氣弱地‘嗯’了一聲。
然后。
就聽封宬低笑了一聲,“朱大人當真不愧我大玥第一宰相,這步步謀算,連封某都自認不如。”
明明查到了深仇大恨之人的行蹤,卻知曉自己時日無多,蟄伏不動。
待到時機成熟后,一弓搭起,一箭三雕!
好一步厲害的棋!
內閣首輔梁芳,御察院,仇敵,石頭,云落落,甚至連皇帝,皆在謀算之內!
以他的死為引線,幾方一旦糾葛而起,那些先民再無處藏身!他便是真的死了!這血海深仇,也必然能報!
封宬看向心虛不敢跟他對視的朱亭鎮,心中卻并不生惱。
朱亭鎮一直給人的模樣皆是吊兒郎當不務正業,好喝花酒風流非常。雖公務處理得從無差錯,但為當朝一品大員卻因私行受盡人言詬病。
然而如今,封宬卻看出了,大玥真正的輔佐帝王的謀士,其內韌而深定的心性。
若沒有那陰煞糾纏,沒了性命威脅,此人還能做到何種地步?
他沒再說話。
身側的云落落卻站了起來,她將那木盒拿到了榻邊,放在朱亭鎮的眼前。
與此物同生二十年,朱亭鎮尚未清晰地看過它到底是何模樣。
今日,是他第一次這麼清楚地與這張臉對面。
他目光落下,身體微僵。
片刻后,輕嘆了一聲,“原來你長這個樣子的啊……”
那人臉已被凍得僵青發硬,連聲音也發不出半分,眼角更是血淚汨汨。
瞪著一雙沒有瞳仁的眼睛,不知是怨毒還是悲憤地望著朱亭鎮。
面部道道裂紋。
朱亭鎮看了會兒,忽而伸手朝向那木盒內。
“大人!”
春離忽而上前。
朱亭鎮卻擺擺手,“無妨,石頭,讓我跟她道個別。終歸是我……害了她。”
若非那一日他氣急敗壞丟開轎輦,她或許還不用死得那麼快。
他看著盒子里的人臉,啞著嗓子低聲說:“我有時候在想,若是那時候我沒有當眾揭穿你,以你那手段,說不定還能逃出生天去。”
那雙眼睛依舊死死地瞪著他。
“石頭后來告訴我了,是你殺了山鬼大人。”朱亭鎮的手按在她的額頭上,冰冷的觸感讓人很不適,他頓了頓,“可你卻忘記了。”
春離在后頭垂著眼,白皙的面龐靜涼如雪。
“你總是在夜里罵我,斥我,怨我,咒我。說我害了你,說我負了你,說我背叛你。”
朱亭鎮的手拿開,又道,“你說我許你長相廝守,許你一生一世。可我,許的,都是山鬼大人。”
肉眼忽然流出更多的血水!
朱亭鎮望著她,“我欠你的,我自覺已還完了。如今,你也該受你的罰了。”
肉眼猛然眥裂!
血水幾乎流滿了整個裂開的煞面!
朱亭鎮收回手去,淡然道,“你去吧!地府里頭,咱們再見。”
“崩!”
一聲清晰的斷裂聲!
那張人臉突然從眼眉至鼻梁下顎,崩開兩半!
一道黑氣忽而躥出!張牙舞爪地朝朱亭鎮躥去!
云落落劍指一點。
黑氣陡然一轉,定在半空。
云落落劍指再一劃。
黑氣忽而爆開。
有光點,在其中散開。
一粒粒光點后,有人影語聲晃動。
“山鬼大人,您看,這朵花,是殿后面的青石里開的,送,送給您。您不要生十三的氣了,十三以后一定吃掉您給的果子,好不好?”
“山鬼大人,您別害怕。要是使女問,就說是十三打壞了貢品,使女只會打十三,不會打您的。”
“山鬼大人,您怎麼了?您不開心麼?是不是那個少年欺負了您?”
“山鬼大人,我好痛啊,我可不可以……不要祈福了?山神不喜歡我,山神喜歡您……不!您別生氣,我,我替您去!十三不痛,不痛……”
“山鬼大人,您為何哭?您……不要那個少年了麼?那不是您最喜歡的麼?您去吧!去吧!十三幫您……”
朱亭鎮愣愣抬頭,驚訝地看著黑氣里的光點。
他的身后,春離依舊垂著目,春曉之面忽浮料峭。
許許多多哀求又討好的聲音。
最后,所有的光點全部匯聚成了一點。
那個卑微的,可憐的女孩兒哀求著問。
“山鬼大人,為何要放棄?為了先民?”
“不,您只是玩累了,所以又要回到您至高無上的榮耀里麼?那個少年該怎麼辦呢?”
“您啊!真是太……自私了……”
“砰。”
光點爆開,化作粉塵,隨著黑氣,一同消散。
朱亭鎮震驚地看向那最后微弱的光點,忽而抬手。
一抹幽光落在他的手心里。
他的指尖都顫抖起來,驀地回頭,瞪向春離,“石頭!你騙我!”
春離白睫低垂,跪了下來。
輕緩地說:“大人,我不曾有過半句虛言。”
他確實沒有說過謊。
山鬼大人,確實是被十三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