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亭鎮要被氣死,奈何后背實在痛得厲害,沒法子跟他鬧,索性往桌上一趴,道,“春離!我們走!”
話音落下,卻不見動靜。
一扭頭。
旁邊原本做腓腓狀的春離,不知何時,已化作人形。
白眸霧攏,耳鐺輕晃。
面若春雪,神似露云。
他微微俯身,緩聲道,“三百年前,下妖曾見過那予以巫山先民咒法之人一面。”
可是方才,朱亭鎮分明說他不知道!
趙一幾個又去看朱亭鎮,就見他癟嘴,扭頭,再次趴回了桌上。
顯然是……故意隱瞞的。
春離注意到幾人目光,微微一笑,“大人怕旁人知曉我身份,故而未提。還請上仙與殿下莫要責怪大人。”
封宬掃了眼哼唧唧的朱亭鎮,點頭,“你只管說來。”
春離微微垂首,白絨絨的耳鐺垂到臉側,愈發顯襯得他容色如玉。
他輕緩道,“下妖所見那人,并非如今大玥之圣僧。”
封宬眼神微凝。
春離繼而道,“三百年前,我初生靈智之時,便被人抱入山神殿,在殿內被強行施以守護之咒,生生世世需得守護山鬼之身。而當時,為我施咒的人,便是那人。”
他垂眸,看向地面,往日之事,模糊浮入腦海。
“我當時懵懂,記憶不算清晰。卻記著,那人一身白衣,面上,有一塊瘢痕。”他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一周圈,“青月一般,十分明顯。”
空心的臉上可是什麼也沒有。
“或有變化可能?”封宬問。
云落落卻在一邊搖了搖頭,“圣僧的臉就是他本體的模樣。僵煞之凝,他若變化容貌,無法維持許久。”
封宬點了點頭。
春離朝云落落看了眼,再次說道,“當時,那位先者身邊,曾有一侍童。”
眾人齊齊朝春離看來!
朱亭鎮齜牙,摸了塊冰,趕緊放進嘴里!
春離瞥見,有些無奈,繼而道,“那侍童當時不過七八歲年紀,容貌……下妖已記不清。但是,三百年前,這二人,皆是一身清明之人。尤其先者,身有功德,已是……半佛之體。”
“!”
白光一現!
封宬腦中混亂的思緒忽然連成了一條線!
那條線越來越清晰!
他猛地抬眼!
心底浮現了一個十分可怕的想法!
他攥緊了云落落的手。
云落落朝他看了眼,再次問向春離,“二十年前,十三手中的山鬼咒,是被篡改過的?”
春離頓了頓,點頭,“回上仙,是。”
“那篡改過的山鬼咒,亦有封印之力,然而,卻能滋生人心之惡。”云落落的話語已是肯定,“那山鬼咒,乃是圣僧所贈?”
第七百一十七章 太殘忍了
如此一來,便能說明,為何十三會突然滿心憎怒,自卑與陰暗被無限放大,最終,墮進了貪婪與欲望的深壑。
春離再次輕輕點了點頭。
朱亭鎮嘴里的冰塊融化后,立時舒坦了不少,還想偷偷摸一塊兒,可瞄了瞄旁邊的春離,猶豫了下,到底縮回手。
桌邊,封宬再次開口,“這些,并非朱大人有意避開魏國公幾人不談的緣由吧?”
“……”
朱亭鎮一頓,很想摸塊冰把這位大聰明的嘴給堵住。
跟他說話,總顯得自己好蠢!
翻了個白眼,撇嘴,“是啊!那殿下猜猜,下官還有什麼要緊的話,是不能當著魏國公那幾位面前說的?”
封宬看他果然氣到了的模樣,笑了笑,又將云落落往跟前拉了拉。
道,“實在不知。”
朱亭鎮終于舒坦了。
瞄了眼這不過十八年紀,卻心思深沉如海的小家伙,心下搖了搖頭。
轉而看向云落落,道,“先生,我有一問。”
云落落頷首,“請講。”
“十三化作寄生煞寄于我身,如今看來,當是空心所為。那先生可知,他令這寄生煞存于我體內二十年,數日前又想生生剝離,到底意欲為何?”
寄生煞要得以寄生,需得寄生之體為怨靈中意之人,又需得寄生之體心甘情愿。
因著這兩遭,朱亭鎮家破人亡,背負血海深仇與日夜折磨二十年。
云落落自解決寄生煞后,卻連半句也不曾言說過到底為何他會被寄生。
她看著朱亭鎮。
片刻后,道,“寄生煞可吸食心悅之人精血,最終化為實煞。”她頓了下,聲音微輕,“若我所料不錯,空心是需要一個盛放煞氣的器皿。”
朱亭鎮一震!
旁邊,春離緩緩地垂下頭。
也就是說,朱亭鎮遭遇的這一切,父母之死,愛人之戲,痛楚煎熬。
皆是因為,他被當作了一塊肥料。
用來養煞皿的血肉之軀。
而空心在二十年前布置的這一出鬧劇般的棋局,只是為了替他自己養出一個能容納煞氣的容器。
他的嘴唇輕輕顫抖起來,明白了云落落為何先前的只字不提。
——這樣的事實,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他一手抓緊桌子邊緣,干啞著笑了起來,“在那位高高在上的圣僧眼里頭,咱們這些人,皆是不值一提隨手擺弄的玩物是吧?”
空心的眼里,他們或許都是棋子,是沙礫,是殘物,是可隨意踐踏的螻蟻。
他不管,也不會理會,他們是否有親人有血脈,有悲有歡,有喜,有痛。
“真是……”
朱亭鎮微微俯身,不知是何處傳來的痛楚叫他喘不過來氣,他輕嘆,“太可恨了。”
封宬伸手,將一塊冰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