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天子的吩咐,他如何敢有半句置喙。
立即小心地應了。
景元帝坐在龍案邊,又翻開一份折子,見到了封宣的筆跡。
他一行行地看下去,沒再出聲。
王鶴輕著腳步退到門外,低聲吩咐了幾句。
抬頭。
就見太廟方向,祭祀的火燭已亮起紅光。
“噼——啪——”
又一枚煙火,在漆黑的夜空綻開。
皇都之內皆是歡聲笑語舉家團聚其樂融融,可這金碧輝煌人人趨之若鶩的皇城之中,這天下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太極宮內,卻連一絲活氣兒都沒有。
王鶴回頭看了眼。
敞亮的宮燈邊,提筆批閱奏折的景元帝,面容沉肅中難掩疲憊。
這盛世的繁華與煙火的璀璨,仿佛都與他無關。
他是一朝的天子。
是萬民之主。
與他有關的,是蒼生,是乾坤。
是大玥的山川萬里。
“咳咳。”
低咳聲傳來。
王鶴對身邊的小內侍道,“吩咐御膳房,送一碗蓮子羹來。”
“是。”
……
第七百六十二章 我陪你
朱門小宅內。
主屋門前的臺階上,云落落坐在那里,抬頭,看半天的煙花。
金燦燦的,在這夜塵中綻開最絢爛的身影,然后消失。
平康坊北曲的笑聲和歌聲少有地響鬧。
隔著街道遙遙地傳來。
也不叫人覺得吵,反添了許多的意趣。
“落落。”
身邊,封宬在趙一的攙扶下,坐在了她的身邊,將手里的一個小葫蘆遞給她,“落落,喝一點。”
“這是什麼?”云落落接過,拔掉塞子,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封宬笑了笑,伸直受傷的那條腿,道,“是夏日祭里百姓祭祀先祖時常會供奉的五谷酒,方才我給青云道長也奉了一壇。”
云落落回頭,看到桌上的靈牌前,果然擺了一些瓜果點心,還有一個小小的酒壇。
染血的拂塵已被蘇青拿走。
四喜舉著幾根香站在桌前拜了拜,嘴里碎碎念叨著不知什麼,然后踮起腳正兒八經地往香爐里插上。
后頭排著隊的趙四暗七暗九白影黑影一眾人迫不及待地催他趕緊讓位置。
她轉回來,將酒葫蘆舉起來,喝了一口。
齒頰中頓時五谷生香。
酒意并不濃,卻有清晰的回甘繞喉而起。
她握著酒葫蘆,又喝了一口,然后將葫蘆遞給封宬,“三郎也喝。”
封宬微微一笑,接過,飲了一大口,道,“好酒。”
身后。
正好傳來趙四就算壓低也如鼓擂的聲音,“青云大師保佑。”
保佑個什麼,也沒說。
云落落聽了一耳,忽然就笑了。
輕輕的笑聲,若鈴蘭輕開。
封宬轉臉,便見云落落抬頭望著天,漫天的煙花與星辰都落在她那雙澄黑又凈澈的眼睛里。
她彎著唇,笑得那樣歡喜。
封宬靜靜地看著,片刻后,視線垂落到云落落抱在小腿前的左手上。
沒有攥緊,沒有僵直。
就那麼自然地松開著,微蜷著。
他看了會兒,忽而也笑了一聲。
轉過頭,拿起酒葫蘆,再飲一口。
酒味縈繞。
他抬起頭,與云落落一起看著那漫天的繁華與歡鬧。
西廂房那邊。
云皓趴在軟榻上,紫鳶立在一旁為他擦拭觸目驚心的后背。
手邊的一盆水里已被血水染成紅色。
在宮燈的照射下,泛出瀲滟的光漪。
紫色的花瓣在四周靜緩地飄動。
“主人。”
素來溫柔的花妖少見地主動開了口,“為何不告訴小主人?”
一直將臉埋在枕頭里的云皓沒動。
過了會兒,才抬頭,看向軟榻邊矮幾上放著的幾個小布兜中黑色的那個。
良久。
又輕聲道,“她知道的。”
飄繞的花瓣忽而靜止。
云皓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將那布兜拿到近前,輕聲道,“她知道的。所以她才故意這樣打我,好讓我受了這樣重的罰,心里就能少些愧疚,才能……”聲音哽啞,“有顏面,去給師父送終。”
靜止的花瓣又淺淺浮動起來。
云皓捧著黑色小布兜,眼眶再次模糊,再次埋首,片刻后,傳來低低的嗚咽聲。
紫鳶飄在一邊,轉過臉,看門外。
滿院的小紙人像蝴蝶兒一樣飛來飛去。
胖胖的柳娃娃背著手跟巡街的大爺似地,這里溜溜,那里瞅瞅。
石凳里散出柔柔的光。
香樟樹上,葉片舒展。
夜風撩過,輕緩愜意。
封宬問:“落落,明日夏日祭,街上必定熱鬧。浮夢樓在芙蓉園搭了戲臺,想不想去看?”
云落落歪過身,將頭擱在封宬的肩膀上,彎唇應下,“嗯,要去。三郎陪我去。”
這盛世的美景,她想看。
這繁華的喜悅,她想見。
錦繡山河,乾坤萬里,人間清歡,紅塵婆娑。
她終于,能去伸手,碰一碰了。
封宬輕輕環住她的肩,含笑點頭,“嗯,我陪你去。哪兒都陪著你。”
……
平康坊中曲。
琴樓內。
封容坐在閣樓的窗前,看天上的煙火,聽不遠處嬉笑哄鬧的嘈雜聲。
伸手,摸了摸懷里的琵琶。
輕輕一撥。
“噌——”
弦樂聲悠然揚起。
她開口唱起。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平康坊的青樓煙柳處。
有人仿佛聽到這婉轉哀怨的歌聲,有些奇怪這樣歡喜的日子怎會有人唱起《長恨歌》,不過很快又醉意熏熏地摟著旁邊的妓娘笑鬧著撲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