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
新昌坊的一條不起眼的雨花胡同前,有座上了年頭的石橋。
這橋因著是通往延興門的必經之路,所以來往的人流十分大。
今兒個突然被城里沖出來的人給堵了路,很快就引起了巡城軍的注意。
云落落走到的時候,趙五正拎著御察院的牌子在跟對方交涉。
那位隊長十分的客氣,立馬安排人幫著疏通行人。
偏偏有人眼尖瞧見云落落,立馬喊了一聲,“天仙來了!”
“轟”地一下,原本都沒看出是怎麼回事兒準備散去的人群立馬聚了起來!
“天仙?哪個是天仙?”
“我看看我看看?”
“哇啊!不愧是天仙!真真就是仙女兒啊!”
“這模樣兒跟我那閨女……”
“我呸!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行不?”
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路,一直通往那座小小的石橋上。
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云落落手心里的黑氣在輕輕地顫抖著。
小紙人蹲在石橋頭上的抱鼓石上,拍著肚子上轉動的金色符陣,朝云落落不高興地看。
云落落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腦袋。
金色的符陣一閃,小紙人周身的灰氣頃刻散去,發絲也悠悠落下。
沒有了活力的小紙人被云落落收回了袖中。
她轉過身,卻沒有上橋,而是繞著旁邊的臺階,到了河道邊,抬眸,看橋側面的券臉石。
上頭雕刻的是吸水獸首,古樸而兇猛。
有好些人排在后頭順著云落落的視線跟著往上瞧,沒瞧出個所以然。
又戳后面的人。
后面的人一臉高深莫測地摸著下巴,道,“定是那孩子的冤魂在哭泣。瞧這獸首都裂了。”
“……”
眾人一陣默然,然后齊齊伸手打他。
人群最外,關內侯站在一棵古柳下,看著靜靜地站在河道邊的小女子。
然后見她,微微俯身,伸手,在河水上輕輕一拂。
似是蜻蜓點水,不著痕跡地放下了什麼。
那水面淺淺蕩開一圈漣漪。
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好些人面面相覷。
有人忍不住小聲道,“就這?”
誰知話音剛落,那平靜的水面上,忽然冒起一個水泡。
“噗。”
跟水底的魚鬧騰了一下似的。
眾人還沒回過神來。
腳下忽然微微震動開來。
“侯爺!”隨從即刻上前,護住關內侯。
更多的人驚慌起來!
發現,這地動竟是因為那河道的水劇烈地震顫!
“嘩!”
忽而,一道水柱從地底躥出!
竟浮起一具骷髏!
“啊!”有人嚇得大叫!
可這還不止,接著,又是一道水柱,沖了出來!
上頭也浮著一具小小的骷髏!
驚叫聲連綿疊起!人群驚嚇得四處逃竄!
越來越多的水柱躥了出來。
一具又一具的骷髏被沖到了眾人的眼前。
小小的,脆弱的,無助的。
驚慌的眾人漸漸地止住了腳步。
恐懼的聲音也慢慢地安靜下來。
有婦人捂著嘴,有年老者搖頭連連,有許多人,目瞪口呆。
不知哪里。
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哭泣聲。
“我可憐的女兒啊……”
一縷黑氣,纏在一道水柱上方浮動的小小冰冷的身軀上,哭得聲嘶力竭。
河道邊,忽然有個婦人抓著旁邊的漢子大叫,“你還我的二妞!還我的二妞啊!”
又一個婦人捶著胸口大叫,“都是那毒婦!想要個孫子!恨我生的可憐寶兒啊!我的心肝啊!娘不該,不該那時候軟弱啊!”
有漢子跪在地上,滿臉驚恐。
有婆子轉身,驚慌避讓。
所有人全被和石橋兩邊浮起的無數骷髏給驚呆了。
他們愣愣地看著這些無辜而可憐的白骨,在這燦爛的陽光下,冰冷又孤涼。
仿佛能瞧見。
他們帶著啼哭來到這人間時,是多麼渴望被呵護被寵愛。
最終,世間帶給他們的,卻是怎樣的殘忍與可怕。
“哇啊啊啊啊——”
忽而,一道嬰兒的啼哭聲,突兀地刺破了這讓人窒息的壓抑。
眾人紛紛望去。
就見一對年輕的夫妻,小心地護著一個穿著紅色小褂子的嬰孩,匆匆地離開。
河道邊,云落落看著那嬰孩,目光安靜又輕寧。
蘇青在后頭低聲問:“先生,現在是?”
云落落收回手,道,“剩下的,非我所能涉。”
蘇青了然,陽間因果,若非必要,云先生不會輕易牽扯。
并未再多問,只是朝旁點點頭,立時有人去了。
轉過身,見云落落朝上走來,便伸手讓她扶著。
眾人皆被那河道上漂浮的小小白骨震驚,全然沒注意到,揭開了這河道內里掩藏了多少人心自私貪婪的‘天仙’已悄然離去。
“先生請留步。”
忽而有人上前。
趙五從后跨了一步,笑著看向那人。
那人也不懼,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禮,道,“我家侯爺請先生一見。”
侯爺?
趙五順著一看,當即抱手行禮,“見過侯爺。”
蘇青跟著福身,同時對云落落低聲道,“云先生,這位是關內侯。因殿下封儲,從南疆回京慶賀。”
云落落抬目,看到那站在樹下之人。
然后抬手,朝他行了一道家禮。
關內侯淡淡一笑,走過來,還了一禮,道,“久聞太子妃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云落落沒說話,安靜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這雙眼睛實在太干凈了,征戰沙場多年的關內侯自問從未見過這樣仙氣飄渺之人,仿佛就真是從那天上下凡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