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從一邊將熱了第二回的桂圓紅棗茶端來,“云先生,請用茶。”
云落落端過,坐在廊檐下的太師椅上,慢慢地喝。
那邊,封宬與趙一站在香樟樹下低語。
小紙人圍繞在他們周圍。
紫色的花橋,飄動的秋千。
滿池的漣漪,青青的柳葉。
手中的茶碗,甜香暖腹。
她笑了笑,又飲了一口。
……
云皓的消息第二日下午就到了。
化作小道童的虎子恭恭敬敬地給云落落行了一禮,道,“那鬼市正好在今夜戌正開啟,此次為尋常之市,故而只有兩個時辰。下妖已得了三張門券。”
說著,將手里三枚銅錢捧起。
那銅錢不似尋常市面常見,而是通體漆黑,錢眼四周光滑細膩,不見半分紋路。
云落落接過,卻是觸手生寒。
正低頭看著,又聽虎子道,“小先生,這‘鬼市’在京中已開數百年,內里人妖鬼怪皆有,雖是陰陽地界,卻跳出三界六道之外,內里并無什麼規矩束縛,故而也兇險萬分。小先生若是想要前往,還需得做好萬全應對。”
云皓在一邊聽著就稀奇了,扭頭看他,“哎?虎子,你咋不提醒我呢?”
虎子默了默,道,“大先生乃是萬福之身,遇難成祥。”
“……”
云皓發誓,絕對看到他翻白眼了!
咬了咬牙。
云落落抬手,掏出一個虎頭的蹴鞠遞給虎子,淺淺彎唇,“多謝。”
虎子頓時眼前一亮,一下抱住那蹴鞠,往后一跳,化作虎斑大貓!
一爪子將那蹴鞠拍飛!
紅靈從后頭的木柱子里現身,一下抱住!
“哇啊!”
四喜立馬跑過去!小紙人們成串地追上來!
紫鳶花瓣頓時漫天飛舞!
云皓看得目瞪口呆。
轉臉,見胖柳妖揮著手里的柳條,在圓石上蹦跶,“往這兒!這兒來!”
“……”
行吧!你們高興就好。
轉過身,問云落落,“那地兒兇險,要帶上太子殿下麼?”
云落落想了想,“嗯。”
云皓皺眉,“何必帶個拖后腿的?”
說完,見那頭白影摸了摸腰間的刀柄。
“……”他默默轉臉。
云落落卻笑了,晃了晃云皓的胳膊,輕聲道,“大師兄,當真覺得三郎是累贅麼?”
云皓撇撇嘴。
云落落已轉過頭,看院子里玩蹴鞠玩得高興的一眾,輕輕地開口。
“大師兄,若無三郎,我不會站在這里。”
云皓頓了頓,還是不太高興,“當初他對你……乃是存心接近。我到底還是有幾分不痛快。”
說完,卻見云落落的唇角微微地翹起。
她望著眼前的熱鬧,緩緩道,“我曉得的,大師兄。”
云皓沒說話。
又聽云落落道,“那一日,他出現在靈虛觀,聽聞觀主離世后,對我說了一句‘節哀’。”她短短一頓,再次開口,“說那句話時,他眼里頭,是真切的惋惜。”
云皓一愣。
第二卷 · 第二十章 多慶幸
院子里。
四喜一下抱住蹴鞠,犯規地趴在地上不肯動,一群小紙人生氣得去睬他的屁股,虎子在旁邊亂躥,紫鳶和紅靈急得連聲催促。
熱鬧的聲音幾乎蓋過云落落的聲音。
可云皓還是清晰地聽到她輕輕慢慢的說話聲。
“后來在陰宅中又遇見他,他總是在笑。痛了笑,怕了笑,累了笑,苦了笑。叫我……想起了觀主。”
“觀主說,苦惱一時,歡喜一世。哭著不如笑著,所以觀主總是對我們笑嘻嘻的。可是他總是喝酒,喝那麼多的酒,我們都知道的,觀主,心里好苦。”
云皓眼眶一紅。
圓石那邊,胖柳妖安靜下來,靜靜地站在那兒。
云落落的聲音像一片落葉,飄落在池塘上,泛開一點點漣漪。
“所以那時我就想,這個人,一定是個很良善的人吧!”
“因為心里苦極,他卻沒有用利刺對人,而是笑著,將那些傷口,掩在了自己的心里頭。就像……”
“觀主一樣。”
她終于轉過臉來,看向云皓,溫聲淺淺,“所以,他有心也好無心也罷。我見著了,便不能放下。”
“大師兄,是我,不想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才拉著他,再不肯松開手。”
“是我,牽絆了他今生因緣。”
云皓抬眸,對上云落落的視線。
看到她眼底漣漣的水色,“是我,困住了他,他卻用他的命,來救了我。”
云皓屏住呼吸,良久,聽到自己的聲音喃喃道,“分明是你救了他……”
云落落卻笑了,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我,他也會走向更好的路。他就是這樣的人。大師兄,你見他周身之澤,見他身邊之人,見他眼中之光了麼?”
“我才是強行闖入他生命里的那個人,大師兄。”
云皓一時竟無語反駁。
是。
封宬堅韌不可撼動的毅力,他周身圍攏的這些在不屈中努力向上的人。
如開山劈石的巨斧,早晚會為他們劈出一條寬敞開闊的大路來。
他不能否認。
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什麼。
就聽院中傳來輕喚,“落落。”
云皓這才注意到,滿院的熱鬧全都消失。
安靜的花香慢風里,唯有樹葉的聲音,輕輕簌簌。
他轉過頭,看到封宬站在石燈邊。
吐出一口氣,離開。
云落落含笑,歪過頭,溫柔的應,“三郎。”
封宬走過來,站在臺階下,仰望著她。
片刻后,鄭聲道,“不是的,落落。”
云落落眨了下眼,依舊彎著唇,靜靜地聽著他的言語。
“若不是落落,我如今……還是一只猶自掙扎的困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