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親們,父老們,不用害怕,我們天國國民不害忠良,不會傷你們性命,也不搶你們錢財!」
他頓了頓,繼續道:
「此次前來,是想告訴你們,你們最近分到的那種肉啊——也就是這位年嘉禾兄弟前段時間發現的天降之物,實屬我天國所有!」
「乃是我們天上的天父,見我們國民流離失散,無衣無食,心中悲憫,才命天兄耶穌以五餅二魚之大神通,降下了這塊肉,分予我國民食用。簡單來說啊,這肉是給我們天國國民的!只是誤降至了你們村而已!」
他話說完,人群中便一陣騷動,驚疑與不解的目光四處傳遞。
「不瞞你們說,這場天災奇旱,也是由我們天父降下來,來懲罰清妖的!所以啊,就勞煩各位,都把家中的肉交出來,統一交予我們!」
騷動更甚了。
有人鼓足勇氣喊:「這、這不就是想搶走我們的肉嘛!」
李浩存保持著和善的笑。
「鄉親們放心,這不是想搶走你們的肉!呃——這神肉嘛,既然是降至你們村,那想必也是上意,是天父愿給你們村賜福。所以以后,你們也都是天國國民了!按我天朝制度,人人不受私,物物歸上主,大家處處平勻,人人飽暖!也就是說,這肉納入圣庫,以后統一給你們每日按額分發,包管人人有份,人人吃飽!」
「我不同意!」
人群中再次傳出大喊。
是剛才抗議的那人,他走出了人群。
年嘉禾越過李浩存的肩,悄悄看過去,那人是村里的一名外姓人,也是當年逃粵匪逃過來的。
「鄉親們,你們別受這粵匪誆騙了!他們那個鬼國,抽筋扒皮,敲骨吸髓,比官府還狠!說是什麼人人均等,等拿了你們財物,男的趕去苦力,女的被玷污!我們萬萬別信這群閻羅的話,有氣有力,就跟他們拼!」
李浩存臉上的笑像面具般褪下了。
他微微點頭,幾名手下持著槍快步走向那男子,不等他抬手抵擋,便沉默不語地一齊刺過去。
人群轟然驚叫,向后散開,被扎倒在地的男子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便被雨點般的戳刺淹沒了。
粘稠晶亮、帶著灰褐質地的濃血飛濺出來。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死寂。
李浩存臉上的笑容再次回歸。
「污蔑天國者,便作此等處理。鄉親們——回家取太歲吧。」
太歲以無比迅速的效率被繳了上去。
沒人敢抵抗、也不敢私藏,親眼目睹男子的死狀后,村民們那麻木不仁的神智似乎被飛濺的鮮血重新激活了。
不知為何,年嘉禾竟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的也被繳了上去。
起初,他以為這會導致喜穗的幻象從家中消失,但第二日,她仍出現在了家中。
她似乎是獨立于肉存在的,年嘉禾由此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她只是一份輕薄的幻象而已。
李浩存帶著他的手下駐扎在村東頭的觀音廟內,他倒是實現承諾,每日都會按人頭分發兩片薄薄的肉。村里的人雖多有不滿,但也沒膽反抗。
豐登是其中最不滿的那個。
某天早晨,年嘉禾起床后走出門,發現豐登坐在院子里,正低頭擺弄著地上的什麼。
「豐登?咋一聲不響跑過來了。」
他邊問邊走過去,發現豐登擺弄的東西是一條蚯蚓。
那蚯蚓本就已經被炙熱的太陽曬得不行了,又被豐登用樹枝搗來搗去,只能卷起了身體,任他擺布。
「不夠啊,哥。
」
豐登近乎自言自語地說。
「一天就給那麼薄薄的兩片,怎麼夠吃?」
「……你還想要多少!這肉本就不該吃,再吃,再吃你也會變成你大舅那樣!」
豐登面目呆滯地低著頭,也不問大舅咋樣了,只是拿樹枝搗鼓那蚯蚓。
「不公平。」
他低聲說。
「他們把全村的都搶走,自己大吃大喝,就分給我們那麼點。哥,這本來是我和你發現的,憑什麼讓他們給占了?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你要啥公平,你要那麼多肉干嘛?」
「我要長生不老!」
豐登簌地轉過頭,臉上的陰鷙表情嚇了年嘉禾一跳。
「他們把我長生不老的機會給搶走了!他們要長生不老了!他們每天只給我兩片,不夠啊!我沒法長生不老了!」
「豐、豐登……」
豐登把頭又轉回去,捻著樹枝,按住掙扎的蚯蚓,在地上用力一搓,把它給截成了兩段。
他盯著地上痛苦翻滾的兩段蚯蚓。
「哥,你知道嗎?聽說蚯蚓就是長生不老的。」
「……說什麼怪話!」
「誰說怪話了,蚯蚓被切成兩截都能活——那不就是長生不老嗎?」
豐登說著站起身,自顧自地走向院門。
「他們搶不走我的仙肉的,哥。」
「我絕對要把我的搶回來,我絕對要長生不老。」
年嘉禾啞口無言地目送弟弟走出門,許久,才低頭看向地面。
那兩段蚯蚓并沒能活成。
興許是因為被烈日炙烤了太久的原因吧,它們直挺挺趴在地上,已然變成了兩條蚯蚓干。
7
日子在年家村一天天流逝著。
每日兩片的份額雖然讓人有諸多不滿,「但終歸還是有的吃」——人們都如此自我安慰。
而在這座小山村之外,早已是赤地千里、餓殍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