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著的心,漸漸放下來。
晚間,宮人傳旨,說父皇想與我共進晚膳。
是只有一位父親和他兩位子女的尋常家宴。
皇帝兩鬢已經有了些花白,他似乎很有些感慨,多喝了幾杯酒之后,話也多了起來。
「一轉眼,阿嬈十五歲,你母后離世,也有十年了。
「你母后臨終前,拉著朕的手,讓朕好好照顧你……朕答應了,但因為她離世而日漸消沉,陪伴阿嬈的時間,確實不多……多虧了澈兒,替朕照看阿嬈。
「現在阿嬈長大,是大姑娘了,也不知道……還能陪朕幾天?」
即便是我身體里原主的記憶沒有完全蘇醒,聽到一位父親這樣對他的女兒講話,我也感動得熱淚盈眶。
周澈亦擦了下眼角,道:「父皇別擔憂,兒還想多留妹妹幾年呢。總要……總要為她細細擇一位良婿……」
不知為何,他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
連帶著我也鼻酸起來。
父皇體弱,不勝酒力,喝過數杯酒后先離開了,只留哥哥和我。
我剛想說什麼,周澈身后,一道俏麗身影突然出現。
是雯綺,我的貼身宮女。
因為屏退了不相干的伺候的人,方才是周澈的心腹太監為我們斟酒布菜。這會兒,怎麼換成了雯綺?
我的笑容凝在臉上。滿腦子都是——
「公主是準備送糕點給太子殿下吧?」
「對啊,糕點是給太子哥哥的。你可別聲張……」
「公主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還望公主多留意才是。」
眼看雯綺素手輕執酒壺,淡青色酒液緩緩注入太子杯中,我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又不敢打草驚蛇,只能死死抓住太子衣擺,輕輕搖晃。
絲綢的觸感厚重而挺括,但已被我捏出褶皺。
周澈不明所以,端起杯:「是我忘了,阿嬈長大了,也可以喝酒了,給你斟一杯吧。」
不對啊,真的不對。哥哥不可以喝雯綺倒的酒。
情急之下,我一把捉住哥哥的手。
「別喝!」
周澈手指白皙細膩,好看得緊。
可這雙養眼的手,卻像冰雪一樣寒涼。
「阿嬈怎麼……」
電光石火之間,方才虛掩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夾雜血腥氣的夜風撲面而來。
只有在電視劇中才能看到的蒙面刺客,手執長劍,刺目冷光,直指太子咽喉。
我的驚呼未及出口,方才還恭敬斟酒的雯綺已經從桌底抽出一柄短劍,與那刺客纏斗起來。
身姿如行云流水,顯然是個高手。
對此變故,周澈仿佛很篤定。
他氣定神閑地攬住我,將我按到大殿柱后躲好,一手拍著我發頂,柔聲道:「放心,這一次,都在我掌握之中。雯綺是母后留下的暗衛,身手很好。」
他的手臂突然微微發力,「……我再也不會讓阿嬈擔心了。」
仿佛是印證他的話,下一刻,雯綺已將刺客按倒在地,并卸掉下巴,防止咬舌自盡。
今天晚上不會再有什麼驚嚇了吧?
但我失策了。
大殿門口又出現一道身影。
白衣,染血,袖口卷起,露出清瘦手腕。
他手里,提個五花大綁的、氣息奄奄的人。
因為背光,看不清此人的神情。只聽他淡淡道:「看這樣子,想必兩位殿下,都沒有受驚?」
「那麼,在公主糕點里下毒的膳房太監,也請笑納吧。」
7
貴妃育有一子,年已十歲,卻因資質愚鈍,不受父皇寵愛。眼見宮里的皇子只有兩位,她逐漸起了歹心。
若害死太子,那她的兒子便有了繼位機會。
只可惜周澈料事如神,早做足防備,甚至他想將計就計,徹底拔出貴妃爪牙。
太子身邊守衛森嚴,貴妃無計可施,從公主這里下手,就容易得多。
周澈命雯綺留意我的舉動。
在得知我向御膳房索要糕點贈予哥哥時,雯綺立刻向太子請示,該如何處理——他們早就知曉,御膳房里,有貴妃眼線。
于是,順理成章,貴妃命膳房的人下毒。她認為,糕點經公主的手轉贈太子,太子對妹妹毫無戒心,大約也不會讓人試吃。
這一點,太子也猜中了。因此,為防我誤食,雯綺討要的糕點是公主最討厭的核桃糕。
只可惜我轉手就把有毒的糕點送給陸瓚這個倒霉蛋。
貴妃的計劃失敗了,太子的計劃也失敗了。
兩個人都安靜了一陣子。
下一場較量,是公主的及笄禮。
太子刻意避開貴妃,請大長公主做主賓,便是想激怒貴妃再次下手。畢竟貴妃最恨的,便是她名分不正。
果然,貴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竟在家宴上安排刺客。
現在事情水落石出,父皇震怒,將貴妃貶為庶人,送去庵堂禮佛。同時二皇子被過繼給一位年老無嗣的皇叔,徹底斷絕其繼位的可能。
至于被貴妃收買、毒害太子的膳房太監,更是嚴懲不貸。
察覺不測并提前部署的太子周澈,和一心為主且奮不顧身的雯綺,重重嘉獎,自不必說。甚至連我這個蒙在鼓里的當事人,都因為怕覺得委屈而賞賜了珠寶。
但是暗中調查此案、手擒下毒之人的陸瓚,卻輕輕帶過。
連我都替陸瓚覺得難受。
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依舊是風輕云淡地,做個不受眾人待見的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