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為何將蜜餞曬干,收到這瓶子里,連逃回家鄉都要帶走?
陸瓚說過的話逐漸在耳邊浮現。
「公主與我,素無交集,何必這般關懷?
「我只是漂泊異鄉朝不保夕的質子,根本不配承受公主好意。
「我陸瓚不是什麼君子,但我自問從不曾陷害公主。
「公主與他人相比,也沒什麼不同,又何必抱了那一線的希望?
「還請公主明示,沖泡藕粉的水,我是該用河水呢,還是該用井水?
「以后,我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這樣很好。」
……到底,他還是接納了我的好意啊。
嘴里還留著話梅干酸甜的味道。
待我意識到的時候,我眼睛里已蓄滿淚水。
我默默將瓶子放回原處,努力說服自己——我哭,絕不是因為意外發現陸瓚心儀于我。
而是因為我知道,我大概是可以控制陸瓚,達到我的目的了。
成為反派白月光之后,他那個「向燕國宣戰」的決策,是不是會做得更慎重一點?
這幾日我盡心盡力照顧陸瓚。
他高燒不退,病情反復,時好時壞。整整兩日之后,才逐漸清醒。
第一句話便是:「是我耽誤公主回宮了。」
我卻好似沒聽見這句話,只捏著他的下巴,給他灌藥:「我走了十里山路才尋到市鎮,問了郎中,買了傷寒藥,藥效如何也不知道,死馬當活馬醫,居然真把你救活了啊。」
陸瓚不解:「既然找到了市鎮,公主為何不離開?」
我撇了撇嘴:「你不仁,我不能不義,留你一個人在這破廟里自生自滅,這事我還做不出來。」
對于「不仁」這個評價,陸瓚并沒有反對,他啞聲道:「可我陸瓚,最不愛欠人情分,也不知該如何報答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
我笑瞇瞇,掰著指頭給他算:「救命之恩?陸瓚你算一算,我救過你幾條命了?你又不是九條尾巴的狐貍,當然要感激我。
「這次,我再救你一回,而且等你病好,我還會幫你逃出燕國,回到梁國。」
對上陸瓚不敢置信的眼神,我繼續補充,「不過呢,我有一個條件。」
「公主不妨一講。」
我盯著他眼睛,一字一頓說出我心中所想:「條件便是,將來在你執掌梁國期間,絕對不向大燕開戰。」
一陣劇烈的咳嗽,陸瓚好像要把心肝肺都咳出來。
他笑著去擦眼角淚痕:「公主在說笑麼?還是說,公主不明白?我不妨向公主解釋,我來燕國為質,已五年有余。五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聰慧絕倫、清貴無雙的太子,而是一個忠奸難辨、令父皇憶起屈辱過往的棄子。
「連權傾朝野的梁國丞相都放棄了我,這還不足夠說明情勢嗎?我已再無臂膀助力,你為何相信我會登上帝位?」
我當然知道,此刻陸瓚萬念俱灰。
他必須嘗到背叛和拋棄的滋味,才會真正黑化,變作那個野心勃勃、追逐皇位的少年。
梁國朝堂波詭云譎,雖然他的丞相舅父獨大,但也頗有一些其他勢力可以收攏為他所用,并助他站穩腳跟。
我說:「我喜歡的人,當然是最好的。我相信他想做的事,就一定做得到。」
陸瓚臉上掠過一絲痛苦,而我,繼續道:「你我身份有別,立場不同,恐怕此生都不會有長相廝守的可能。
「為家國穩定,我不愿見硝煙。為我自己心安,我希望能夠為彼此留下一個最完美的念想。
而倘若開戰,只怕這一切都會化作泡影。
「我喜歡的人,我相信他不會讓我失望。
「陸瓚你不會的,對嗎?」
太子哥哥待我是極好的。
大燕的每一個人,都待我是極好的。
哪怕在原書里,周嬈這位小公主只是個小小配角。此刻我身為公主,便要盡我可能,肩負起我該盡的職責。
這已經是我思考數日能夠想出來的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12
我知道陸瓚會答應我。
他才十七歲,便已品嘗過眾叛親離的滋味。
而那個單純而天真、樸實而奔放的燕國小公主,在他的心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印記。
就好像那顆蜜餞,他會小心翼翼地將它風干珍藏。那麼年少時期驚鴻一瞥的繾綣情絲,他也一定會盡可能將之妥貼存放。
哪怕出于利益,他或許最終還是會向燕國宣戰開戰,但即便如此,出于慈悲憐憫,這場戰事也許會來得更晚一些。
陸瓚沉思了整整半刻鐘,才又抬起了頭。
他在苦笑。
「我有點羨慕周澈。」
我不解。
「你羨慕他做什麼?你們倆,都是一國太子,都是文治武功,卓爾不群。」
陸瓚搖頭:「可是,你是他妹妹。」
「我還是不明白。」
他半闔著眼眸,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因為你是他妹妹。因為你和他,血脈相連,同氣連枝。因為你和他永遠并肩而行,不會面臨家國的選擇。
「不像你和我,天生敵對,哪怕一個人剖出了心肝來……另一個人也是不信的。」
陸瓚的話音如此悲切,我心中不由得隱隱發疼。
「倘我為帝,不向燕國宣戰——這個交易,」陸瓚接過我手里的藥碗,將烏黑藥汁一飲而盡,「看在你救我三次的分上,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