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要將我送與敵國太子做妾。他說:「奉容膽子小,臨齊乃蠻夷之地,她受不得。」
他說那話時,李奉容就站在他的身側,姣好的面容上一臉淚痕,如此苦情,仿佛一直以來,我才是那個棒打鴛鴦的插足之人。
她是他冬夜暖爐煨著的雍容牡丹,有著天下人口中最好的心腸,是不容褻瀆的明明月華,所以做妾這種委屈,她受不得,我卻必須受得。
我的心上人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朵心善的牡丹,親手將我從城樓上推下,看著血肉模糊的尸體,笑著稱公主殉國。
一
前世,我是姜國長公主,父皇寵我,如珠似寶。
我十五歲那年,宋昀楚圍獵而歸。
攥著連熬了幾夜繡的荷包,我在月色下,羞赧地向他表明心跡。
宋昀楚沉默著一言不發,眼光飄忽不定,投向我身后的廊柱。
那時候我多嬌縱,從沒有為我們之間設想第二種可能,也不知道他看向的,是躲在暗處的李奉容。后來,演武場上,他被臨齊的質子一劍挑破外裳,荷包掉落,我在場外看得分明,那不是我的,而是出自李奉容之手。
她的繡工那樣好,繡面精致,銀絲穿鑿,一針一線,繡的都是少女心事,被我的心上人收藏得妥帖。
我本想成全他們,姜國的公主,應當拿得起、放得下。
可是那夜,宋昀楚單膝跪地,向我解釋:「殿下,奉容她與臣的處境相同,是個可憐人,臣不過是心生憐憫,才收了她的荷包。」
也是那夜,李奉容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帶雨,「殿下,我不知道,你竟也會送宋將軍荷包。
」
我與宋昀楚青梅竹馬,整個姜國,眼不瞎的人都能瞧得出,我對他的心意。宋昀楚說他對李奉容只是憐憫,盡管這解釋如此蒼白拙劣,可我還是信了。
畢竟他的命,是我救的,他這些年對我的好,一點一滴,作不得假。
二
四年前,父皇下旨,要誅宋家滿門。
烈日當頭,朱檐瓦當遮不住。
宋昀楚在沐春殿前叩頭,乞求父皇放了他闔族上下。他磕了一遍又一遍,鮮血涔涔染紅了一片玉階。
我在婢女們的簇擁下,與跪著的少年擦身而過。
「永定長公主,求您替昀楚向圣上說幾句話。」
那個跪著的少年忽然瘋了一樣撲過來,婢女小霜驚呼一聲,終究沒攔住。
宋昀楚沾滿鮮血的手攀上了我的鞋履,血腥氣沖鼻而來。少年脊骨壓下,被迫將眼底的恨意盡數掩埋。他匍匐在我的面前,低顫著羽睫,將我視為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趔趄著退后了兩步,蹙著眉,說了一句:「臟。」
他僵住了,跪直了身子,再不發一言。
我卻鬼迷心竅,盯著那雙充滿戾氣的眼,愣了好久。
沐春殿內,父皇問我:「永定,你真的要定他?」
我使著小性子,將手里的硯臺翻來覆去地把玩,「太傅的課好生無趣,兒臣正缺個伴讀。」
宋家人犯上作亂,父皇雖有自己的底線,卻仍是留了宋昀楚一命,指給我做伴讀。
后來想想,也就是當初沐春殿外那驚鴻一瞥,宋昀楚就如心魔一般,在我心里住了整整八年,以至于想要取出來,不啻于剜肉錐心。
那時候,宋昀楚紅著眼眶,感恩戴德。
后來,他在我面前,也是殺紅了眼,將手里的繩子一寸寸收緊,活活勒死了我的父皇。
三
宋昀楚成了我的伴讀。
我貪玩無度,每每被太傅斥責,也有人替我領受。只是挨戒尺的人從先前的婢女小霜,變成了后來的宋昀楚。
他保護我幾乎成了一種本能,遇到以下犯上者,宋昀楚總率先替我出手教訓。事后,他單膝跪地,目光虔誠,「我的殿下,你本就該享有這世間一切的尊崇,臣不舍得你受任何的委屈,任何……」
不算情話的話,卻讓我第一次被熏紅了雙頰。
我以為,我與他算是相識相知,日后求一求父皇,嫁給他,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李奉容。
李奉容是一門忠烈的李國公之女,她與我完全是兩種不同的人,總是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因她的父親當年戍守邊城,糧庫被燒毀,仍拒不受降,夜里被奸人斬斷頭顱,李奉容的母親接受不了,號哭一夜,也隨之懸梁而去,李家滿門只剩下李奉容這麼個嬌小姐。
父皇得知后默默良久,問我:「永定,你想不想多個人陪你一起玩?」
宮中褚妃是李國公的表妹,宋昀楚奉命帶她回宮,與褚妃敘舊。
這舊敘著敘著,李奉容就留在了宮中。
后來,宋昀楚與臨齊一戰,得勝而歸,父皇宴請群臣。
宮宴上,李奉容偷了我的詩作,大放異彩。
我當著滿宮朝臣的面,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說那詩是我所作,宋昀楚便可以為我作證。
李奉容呆立在原地,紅著眼眶,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般不知所措。
而我的心上人宋昀楚,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別過了臉,「殿下,做錯了事并不可恥,難的是,要勇于承擔。
」
那詩,在前一日,我曾一字一句念給宋昀楚聽過,他怎會不知道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