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人,我無法忽視,這戲也實在演不下去,我干脆起身告辭。
沈約不置可否。
「殿下深夜出宮,便是為了他?」
甫一出門,我便被宋昀楚堵了個正著。
他銀甲未卸,眉間的薄怒顯而易見。我被宋昀楚扣住手腕,往外拽去,那力道極大,我一時掙脫不開,被宋昀楚帶至院中回廊,他忽地松手,我的脊背便砸向廊柱,生疼。
宋昀楚見此,沒有絲毫動容,反倒急不可耐道:「殿下將臨齊皇子調來公主府便罷,竟還深夜親前來探望?」
我揉搓著泛紅的手腕,笑著答:「色令智昏,我亦不能免俗。」
「殿下,」宋昀楚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默了默,問,「是臣做了什麼令殿下不滿的事嗎?」
他不肯相信我是因為貪戀美色,許是因為對自己過于自信,宋昀楚面上緩和了幾分,「臣在戰場上拼殺,因念著殿下,日夜兼程趕回來。白日里有外人在,很多話不方便說,本想趁無人之時,與殿下相會,一解相思之苦……臣也是擔心殿下的安危,這才跟了過來。」
外人?李奉容與他早有了私情,還要在我面前做戲。而我不過是見了沈約一面,他便怒不可遏,「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句話,宋昀楚倒是詮釋了個十足十。
我假意將他的話聽了進去,背靠著廊柱,認真解釋道:「我從秦易手底下帶回沈約,是因為父皇覺得留著沈約的命還有些用處,我怎會違逆父皇的意思?」
反正宋昀楚也不敢找父皇對質,我也只需要搪塞這一時即可。
宋昀楚聽完,語氣果然軟了幾分,卻又話鋒一轉,問起過幾日宮宴之上,我可有何準備。
我從袖口掏出一頁細細折好的灑金宣,上書幾行簪花小楷的詩句。
他接過去,看了許久,眼里有一閃而過的驚喜,又倏然沉了臉,「殿下詩才出眾,宮宴之上,當得頭籌。」
宋昀楚將紙箋遞過來,瞇著眼看我,「不過這詩,殿下可曾給旁人看過?」
我也抬眼瞧他,盯著他的眼看了許久,直到他不敢直視我的眼神,扭過頭,才笑道:「不曾,李小姐費心透了題,我怎會教他人看了去?」
宋昀楚這才敢正視我,低頭囑咐:「這透題一事,殿下萬萬不能讓旁人知曉,即便貼身之人,也不可盡信。」
我差點兒笑出聲,為過去愚不可及的自己感到悲哀。一直以來,我以為宋昀楚不知情,只是臨時在宮宴上做了維護李奉容的決定。原來,即便沒有李奉容偷詩一事,他也會替她苦心經營。
也是,只要此事沒有旁人事先知曉,誰又能證明這詩是我所作?
翻涌的心緒平靜下來,我的心亦涼了個透徹。
「放心吧,宋將軍。」
我垂著眼,這一世,我會給你們準備一個很大的驚喜。
十二
宮宴之前,林嬤嬤將我繡了一半的荷包拿過來,說宋大將軍是有功之臣,這宮宴之上的女眷都會借機示好,讓我把握住機會。宮宴如期而至,只是我不承想,沈約竟也來了。
臨齊使臣沒什麼話語權,歌舞過后,事態如前世一般,父皇借著三分醉意,要諸位女眷以詩助興。陳之項便向父皇諫言,說今帶來一幅名士畫作,供臨齊使臣觀瞻,不如便以此畫為題。
父皇允了,那畫作在眾位臣工面前緩緩展開,絲絹布匹上浮翠流丹,一彎半弦月懸空而掛,有一女子立于船頭,寫意的筆法將戰馬隱匿于岸邊濃煙之處。
此畫是姜國名士所作,那畫上女子正是被先帝親封的梵南縣主。梵南縣主曾替病夫從軍,豈料戰役結束后,她卻因從軍經歷被婆母不喜,公婆甚至以死相逼,迫著自己的兒子停妻再娶。
梵南被趕出家門,而后淪落為樂伎。這畫是在孜江花船之上,慕名而來的客人三催四請,梵南醉酒撥弦,贏得滿船盛贊。也是那一夜,賓客散盡,梵南醉酒落江,巾幗女兒就此香消玉殞。
傳聞梵南落水那夜,數以百計的寺廟,梵鐘不敲而鳴。有名士慨然嘆之,畫下此畫,后來這畫輾轉被我姜國的大學士陳之項所藏。
幾個臣子之女,躍躍欲試,李奉容也請了花箋,坐于我左側的案幾,她頷首賦詩,不過須臾,便已成詩。她起身,路過我身側時,花箋卻似不經意掉落在地,她向我笑了笑,這才拾起,眼里已然有了勝券在握的意味。
果然,幾個女眷念了詩作,倉促之間,她們對仗雖算得上工整,但意境卻失了幾分。
李奉容這才向眾人施禮,拿著那花箋,緩緩念道:「馬上牽星叩重輪,寒煙未渡月明多。梵鐘……」
這次我雖未拍案而起,卻打斷了她話,繼而將后面的詩一字一句道出:「梵鐘又落誦南華,惆悵摧妝泠樂響。曾折紙帳步兵來,桃開影底照關山。」
陳之項擊掌而嘆:「好詩!」
李奉容顫了顫,發間的步搖亦隨之晃動,她不可置信地轉臉看向我,「為何殿下會念奉容的詩?」
她這聲質問讓眾人不明就里,殿堂之上,所有人皆向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