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伯內心很激動。
因為他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帶著肅肅松風的古人。
嵇康。
終于,在我爹鍛好一把菜刀,用冷水潑過,拿起來看寶劍似地端詳刀鋒時,彭城伯主動上前,向我爹致意。
「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我爹放下菜刀,淡然回禮道:「勞長者問,在下李康。」
彭城伯攥緊了手。
嵇康。
李康。
嵇康打鐵。
李康也打鐵!
多麼高度的巧合。
彭城伯決定結識我爹。
他邀請我爹一起吃一頓飯。
由于本朝對外戚的抑制,太子的老丈人彭城伯,除了富貴一無所有,生命可謂寂寞如雪。
在和我爹相遇的這個夜晚,他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為彼此的懷才不遇和壯志難酬惺惺相惜,彭城伯對我爹的稱呼也從李師傅變成了小李兄弟。
彭城伯和小李兄弟,從金銀銅鐵聊到了人生哲學,相逢恨晚,千杯恨少,于是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酒鋪,不知東方之既白。
第二日,我爹因為醉酒,不得不關鋪一天,又因為夜不歸宿,被我娘罰跪了搓板。
當他面對夕陽孤高地跪著時,還沒有想到,自己的命運已經悄然改變。
不久,他當官了。
彭城伯離開永城回京后,不忍小李兄弟淪落市井,于是他舉薦了小李兄弟一個官職——
永城縣主簿。
主簿算不得上是個官,頂多是吏,但我爹從此吃上了官府的飯,成為了普通百姓眼中的官爺,可謂是一飛沖天。
我爹并沒有辜負彭城伯的青眼。
他在當主簿的這十年間,夙興夜寐,盡忠職守,贏得了上司縣爺的器重,使本地百姓翕然相從。
我家的打鐵鋪也并沒有拆除,爹在公務之余,時常幫人免費打鐵。
盛名之下,我家的生活水平每況愈下,十分拮據。
這樣過了十年,伯樂彭城伯再次來到永城,也再次帶來了命運的轉變。
但這次轉變的,不是我爹,是我。
在過去的十年中,我爹和彭城伯并沒有斷絕聯系,他們鴻雁頻飛,可以說是靈魂深處的摯友。
彭城伯來到永城,見到因為益發貧窮而顯得骨氣愈高的小李兄弟后,高興不已,于是決定在我家的寒舍小住一宿。
就是這一天。
他看到了院子里,十四歲亭亭玉立,正在單手劈柴的李鐵柱。
也就是我。
他首先對小李兄弟表示了恭喜,恭喜他有這麼一個美麗且有出息的女兒。
隨即他看我良久,用感嘆地語氣說:大類吾女!
「吾女」,就是當朝太子妃。
這幾乎是對一個姑娘最高的贊譽。
隨即彭城伯帶來一個內部消息。
皇太孫,也就是他的親外孫,長大成人,皇帝陛下正要替他選妃。
而我,十四歲亭亭玉立,且大類太子妃的李鐵柱,是多麼的適合。
一貫高人姿態的我爹,頓時也嚇得連連擺手。
但彭城伯卻被自己的想法驚艷到,看了我一眼又一眼,幾乎當場讓我叫他一聲外祖父。
很快彭城伯又陷入了惆悵,因為身為外戚的他,即便是皇太孫的親外祖父,卻對太孫選妃一事,不具備絲毫的話語權和決策權,甚至最好不要妄想有任何的話語權和決策權。
因此在他離去后,我們一家三口,對這個遙不可及的機遇,并不敢真正放在心上。
可就在幾個月后,縣爺卻滿臉激動地找到我爹。
告訴他,本府采選的名冊上,赫然出現了李鐵柱的大名。
我們一家都驚了。
全縣的百姓也驚了。
雖然太子妃祖籍永城,但她本人并沒有在永城居住過,雖然她的祖宅有著無數關于鳳凰的傳說,但全縣并沒有哪個人親眼見過這只鳳凰。
我不一樣。
從我還在我娘肚子里,當我爹還只是個鐵匠時,全城起碼有一半以上的人親眼目睹過我。
因此大家格外激動。
在我離開永城入京那天,由于圍觀的人太多,我差點出不了城門。
與此相呼應的是,在我正式抵達京城的時候,我也差點入了不城門。
因為我被雷劈了。
2
洪德二十年的這個夏天,我肩負著全縣百姓的期望,在耗時一個月零五天的長途跋涉之后,抵達了京城南安。
與我同時到達的還有來自全國各地幾十輛車,分別載著各府參加采選的秀女。
我們的馬車依次向城內駛去。
那天顯然算不上是個黃道吉日,在距離京城不足五里地時,天下起了暴雨,伴隨著暴雨的是轟隆不斷的雷鳴。
我和趕車的車夫都相當期待盡快進城安置。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我的馬車即將進入城門的那一刻,一道驚雷從天而降,堪堪打在我乘坐的馬車上。
車夫在危急關頭展現了異常靈敏的身手跳了車,而坐在車中的我,此時卻毫不知情。
一陣霹靂火光后。
車身盡毀。
瓢潑大盆的雨水中。
我呆若木雞。
毫發無傷。
很難描述當時的心情,因為此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于某種神游狀態,能吃能睡,卻不言不語。
當我的魂魄歸正時,已經意外地通過了禮部的篩選,只等著進宮進行最后的御前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