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他面前,他跪得規規矩矩,胸口的紗布因為他的動作隱隱透出血色來。
「起來。」我將手伸到他面前,只見他黑白分明的雙眼眨了眨,小心翼翼地搭了一點指尖到我手中。
有些薄繭,不如皇帝手感好。
「躺下吧。」
他搖搖頭,堅持不躺下,只在我面前站著。
我板著臉說這是命令,他才猶猶豫豫地躺回了床上,「晚竹,傳太醫。」
晚竹下去了我才問他。
「你叫什麼?」
「微臣,名叫衛衡。」
是個好名字,至少這個名字陪伴了我很長一段時間。
「太后,皇上求見。」
「不見,衛衡你瞧,那就是前年周集禮送的金黃色的錦鯉,可好看?」
衛衡真就隨著我手指的方向瞧過去,笑得很陽光,「好看。」
「太后給它起名字了嗎?」
衛衡小孩子心性,最開始在我面前十分拘謹,到現在熟絡一些了,大膽了許多。
我覺得有意思。
跟這樣年輕的人在一起仿佛自己也年輕了許多。
「沒有,起個什麼名字好?」
他真就皺著眉頭思考了起來。
晚竹在一旁繼續小聲叫我,「太后,皇上求見,一連三月了,皇上次次求見太后都不見。」
「雪天路滑,告訴皇帝不必再來了。」
晚竹沒法,也只得去傳話了。
衛衡突然笑開了來,「太后,臣想到了!」
我笑瞇瞇地看向他,「叫什麼?」
「小金怎麼樣?」
「好名字。」
哄孩子我算是有一套。
當初對皇帝也是這麼哄過來的。
哄他吃飯,哄他少吃糖,哄他學習。
真是很久遠的時光了。
我眼神落到衛衡身上。
冬日的陽光也格外偏愛他,灑在他身上落下一身朝氣,我與他并肩,也沾染些許。
我父親歲末進宮來見我。
進宮之時我正在看著衛衡寫字。
他字跡歪歪扭扭,還常常錯漏百出,有時候哼哧半天想不起一個字怎麼寫了,就會眨巴著眼睛看著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出現一些小動物般的靈動與朝氣。
我覺得很有趣。
父親進來看著衛衡坐在我常坐的書臺上皺了皺眉,我便也讓衛衡先下去了。
看父親沉著臉的神色就知道有通大火要發。
「太后如今還真是清閑,你與皇帝疏遠至此,可知道皇帝在前朝都做了些什麼?」
我倒是略有耳聞,皇帝急于擺脫謝家的控制,開始在朝中培養自己的心腹。意圖將謝家人手中權力分化,取而代之。
「皇帝年輕不懂事,父親該好好輔佐才是。」
他聽完面色更加陰沉,「當初若不是你執意收養他,我謝家怎麼會扶持一個多年無寵的皇子登基,如今他登基之初,竟開始過河拆橋,讓我怎能不寒心。」
我知道我父親是什麼意思。
嘆了口氣安撫他,「我知道父親何意,得空會跟皇帝好好說說,皇帝,不是不懂事的人。」
他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滿宮里伺候的人大氣不敢出。
當今天下的命脈,并不掌握在他時墨寒手里。
我父親謝宏所到之處,只會比他時墨寒更具壓迫感。
我知道時墨寒早就膩味了當個傀儡皇帝。
也早就厭倦了帝王枕塌他人酣睡的日子。
但他還太嫩了,明目張膽地跟謝家作對怎麼會有好下場。
我再見他是在除夕家宴上。
衛衡如今是我的貼身侍衛,與我同去,在殿外伺候,除夕夜漫天大雪。
「叫衛衡來殿中伺候。」他自受了傷后身體就不大好。天寒地凍,我也怕他舊傷發作。
皇帝看著我,目光灼灼,「想見母后一面可真是難。」
「皇帝前朝忙碌,還能有空來看哀家,實在是辛苦了。」
他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片刻又看到了一旁的衛衡,「母后不應當與一個侍衛過從親密。」
「確實,不如收了他做面首吧。」
「母后!」時墨寒聲音大了一些,手中酒杯不受力被他捏碎了,碎片綻開來,他的手上附上一層血水,酒灑在傷口上的感覺不好受,他疼得皺起了眉。
我的心隨著他皺起的眉頭瑟縮了起來。
「來人吶,傳太醫!!」
家宴亂成一團,我嘆了口氣,起身想走,又被皇帝抓住了衣角。
「母后,陪著我。」
他綴著鼻音說話時聲音糯糯的。
仿佛又回到了我們日夜相伴的從前。
我僵在原地,他的手已經從衣角拽上了我的手臂,十分溫熱。
我還是留了下來。
衛衡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們緊緊握在一起的手。
望著我的目光有些疑惑,我看著他眼中的一片水霧,淡淡撇過了頭去。
皇帝回了昭陽殿,太醫低著頭為他處理傷口,并不敢抬頭看正縮在我懷里的皇帝。
時墨寒靠著我,比我低半個頭,仰頭看我的模樣帶著示弱與討好的意味。
「母后,我錯了。」
我聽完垂眸看著他衣袍上的金龍圖案未曾說話。
哪里錯了呢?
是在謝家扶持你登基之后你卻想把謝家連根拔起錯了。
還是明知趙靜言要殺我你還留了她一條命錯了。
我的沉默大概讓時墨寒有些不安,他又用額頭蹭了蹭我的脖頸。
「母后能不能不要生氣了。」
「你想要什麼?」
時墨寒的每一次示弱與親近,早就標注好了價碼。
我想知道這一次他又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