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那年被抄了家,老仆人把我托付給了他村里的侄子。
那侄子一身蠻力,每天不是打獵就是種田,還兇巴巴地說我嬌貴。
我白天罵他:「田舍奴,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吃你一口野菜羹!」
然后晚上餓著肚子偷偷在被窩里啜泣。
第二天,他背著我走了十里山路去鎮上買栗子糕:「這一小兜糕點把我娶媳婦的積蓄都花光了,你吃了就不許哭了!」
我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栗子糕,不服氣:「不就一兜破栗子糕,以后還給你就是了!」
「還,你拿什麼還?」
……
1
「粟米你不吃,這是剛煮好的野菜羹,你吃了再睡!」
我將自己捂在被子里,那人卻不依不饒地捧著碗勸我。
誰會吃那野菜羹。
爛乎乎的一碗,連一撮鹽都舍不得放。
「不吃不吃!你拿走!」
我被他鬧得煩了,反手便是一推。
誰知聽見「啪啦」的一陣脆響,我一愣,從被窩里探出半個腦袋。
卻直視了一雙含著怒意的豹眼。
而地上,是被我剛才揮手不小心摔碎的瓷碗。
我被那眼神嚇得哆嗦了一下,隨即又梗著脖子喊:「不就是一個破碗嗎!等我兄長找到我了就賠給你!」
他沒再催著我喝粥了。
只自顧自地把碎碗收拾了。
我藏在被窩里偷偷看他,覺著他似乎是生氣了。
不過一個田舍奴生氣就氣了,還要本小姐哄他不成?
我越想越氣,悶頭又睡了。
2
我爹本是個京官。
朝上彈劾得罪了當朝攝政王。
攝政王一怒之下抄了我們家,父母兄長和家中奴仆都被發配邊疆去做苦役。
只我一人,本該被送往教坊司,卻被護了下來。
家里的老忠仆將我送到了老家村里,托付給了他的侄兒——余十九。
他一身蠻力,初春的天里就穿著一件單褂子,露出的胳膊比我兩條腿并一塊兒都粗。他的個頭有家里門頭那麼高,說起話來粗聲粗氣的像打雷,成天里不是打獵就是種田。
粗魯,實在是粗魯。
3
半夜我被餓醒了。
肚子里咕嚕咕嚕亂叫。
余十九家中并不富裕,連盞油燈都舍不得點,早早就睡下了。
我望著蟲蠹過的低矮房梁。
呼吸間是木屋腐朽的老舊氣息,破洞的窗戶紙不停鉆進陰冷的風來,耳邊還有并不熟悉的男人的輕微鼾聲。
明明幾日前我還有父母兄長寵愛,還住在千工拔步床上。
那千工拔步床可是耗費一個工匠一千日的工時做成的,用的是上好的楠木、紅木和黃梨木,外間浮雕上刻著上百個鳥獸和人物圖案。
最里間是我睡的地方,外面有一淺廊是丫鬟睡的,再外間是我的梳妝臺。
說是床,其實相當于一個屋子。
那床以后我出嫁是要跟著搬走的,也是我和我夫婿一同睡的陪嫁物件。眼見我婚事都定下了,吉時都挑好了,沒想到卻被抄了家,就連那張千工拔步床此刻也充了公了。
再看看如今這破屋臭被子,我頓時不禁悲從中來。
「嗚嗚嗚……」
我捂著被子偷偷啜泣。
男人的輕微鼾聲止住了,呼吸聲也輕了不少,不知是不是醒了。
我卻哭得來了勁,不愿意停下來了。
管他的,我睡不好,憑什麼他一個田舍奴睡得那樣香?
4
第二日,天剛微微亮。
他便喊著我起床:「嬌小姐,快起來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昨夜哭了半宿,早間更是困倦得不行。
硬是被他的大嗓門喊了起來。
這田舍奴,說起話來怎麼跟打雷一般!
等我穿好衣服坐了起來,他一雙明亮有神的豹眼望著我,我一雙惺忪睡眼還飽含困倦的熱淚望著他。
他問:「為何不下床?」
我指了指披散下來的頭發,說:「你得幫我梳頭。」
每日晨間起來,都有丫鬟伺候我梳洗,我的發髻太復雜了,我自己哪里盤得來。
此間沒有別人,自然是他幫我盤發。
他黝黑的臉上微微泛紅:「別鬧,我怎會這個?」
我瞥了他一眼。
不會,那不會學嗎?難不成要本小姐教你不成?
5
「就是把這個盤上去,繞幾圈……嘶……你弄疼我了。」
這人手掌那樣大,竟然一點也不靈巧。
我本要的是雙平髻,可他折騰了半個時辰,竟然才梳出來兩個小揪揪。
看起來跟頭上頂著兩個肉丸子一般。
那丸子上的頭發還雜亂得很。
我惱得推他:「你若是我的丫鬟,怕是只配去倒恭桶!」
他卻一臉滿意地笑:「我看著倒是挺漂亮的,你這俏生生的娃娃臉,做什麼非要梳那老氣發髻,這樣就好得很。」
誰老氣了!
我之前梳的可是京城里貴女最愛的發髻!
這田舍奴懂什麼!
他一把拽著我下了床:「走了,天都要大亮了。再晚咱們得走夜路回來了。」
6
我竟不知,這人帶著我要爬山。
他說要去鎮上。
鎮上離這小村里有十幾里路,還都是山路,坑坑洼洼的極不好走。
我走了一會兒就累得走不動了。
昨日到現在我粒米未進,走了一會兒路就餓得頭發暈。
他停下來,回頭望我:「快些,不然晚上趕不回來了。」
我惱了,更不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