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臨宵胡亂地在我臉上抹來抹去,「宛央啊,咱不哭啊,我給你吹吹,傷著哪兒了?」
腦海中突然涌上了一部分不屬于我的記憶。
場景突變。
我死的那天,穿著大紅嫁衣,房梁上還懸著一根白綾。
窗外殺聲震天,謝臨宵跪在我身邊,神情怔忪。
背后是當今的天子滿面怒容,「逆子,你為了她反!你敢為了她反!」
謝臨宵雙目猩紅,聲音遙遠而真實:「你嫁誰都行,就是不能嫁她!讓靜和去啊!不是說好了讓靜和去嗎!」
喊道最后,聲音里多了一份哀戚。
「靜和跑了!」皇上背著手,恨鐵不成鋼,「朕好不容易騙著她穿上嫁衣,嫁到柔然,她只是個棋子你明白嗎?」
謝臨宵眼里淌出血淚來,替我擦著臉,喃喃道:「她想當皇后,你不能讓她當皇后嗎?」
「她是罪臣之女!你做夢呢!」皇帝滿臉陰沉,「謝臨宵,你怨不了別人,柔然逼死了她,有本事你給朕把柔然打下來!」
場景一轉,還是瞿瞿山下,只是溝壑中四萬兵馬是真,謝臨宵搭弓是真。
我爹狀若癲狂也是真。
「謝臨宵,老夫讓你為她償命!」
早已埋伏好的柔然兵馬自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兵戈交接,殺聲震天。
人們殺紅了眼。
謝臨宵的身影成了一個小點,混在血色中,那樣渺小。
我看著他后背簍里的箭用完了,提起長槍繼續。
他像個不知疲倦的瘋子,用長槍挑斷了好多人的頭顱,腳下的尸體很快堆成了山。
可前面是人山人海啊,他一柄長槍,怎麼打得過。
他的鐵甲破了,前胸被人穿了好幾個窟窿,身后的將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謝臨宵撐著長槍,低著頭,身上插滿了刀。
血水從他身上汩汩流下,淌成一條小河。
這一次,他沒有打贏。
卻遲遲不肯倒下。
旭日升起的時候,謝臨宵的嘴唇動了動,明明沒什麼力氣了,我卻聽到了他的話。
「宛央啊,你等等我啊……」
?
春日的鳥鳴將我從睡夢中驚醒,窗外有小姑娘竊竊私語:「都睡一個月了,也不見人醒,會不會……」
「噓,說什麼呢,讓王爺聽見扒了你的皮。」
我抬手抹了把臉,濕漉漉的,全是淚。
我沒有說話,自己孤零零躺了很久。
直到有人推門進來,我眼神緩慢移過去,對上一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
當啷。
碗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謝臨宵猛地回頭跑出門去,「大夫呢!趕緊找!」
一刻鐘后,匆匆趕來的大夫嘆了口氣,「王爺,您抱得死緊, 老夫沒法診脈。」
謝臨宵不情愿地松了松胳膊,露出一點皮肉給他。
大夫捋著胡子,瞇著眼,「嗯?」
「怎麼了?」謝臨宵緊張道。
老大夫掐指一摸, 「像是懷了, 可又不像……」
謝臨宵當場急了眼, 「你行不行,不行老子請別人!」
最后,謝臨宵把全城的大夫都請來了,挨個診過,的確是懷了。
謝臨宵高興得像條傻狗,抱著我來回走, 「宛央啊,你看,孩子真小,我抱著都不嫌沉。」
再也沒有比這更白癡的話了。
我得了空,總是望著他出神兒。
「你說,你到底喜歡我哪兒啊?」我問。
謝臨宵蹭蹭我,「哪都喜歡。」
一邊說著,一邊比量著衣服紋樣,「你說男孩穿綠的怎麼樣?」
我摳著指甲,打斷了他的話,「挑個日子, 把我娶了吧。」
謝臨宵抱著我, 「那得等岳父大人回京赴任,依我看,咱們就在北地住一段時間, 等天涼快點再往京城走, 正好那時候孩子也生了, 你不怕顛簸。
」
我爹因為潛伏柔然, 立了大功,前些日子已經離開了北地, 回京赴任去了。
前世的陰謀我們心知肚明,謝臨宵曾問過我,想不想做皇后, 想不想報仇,只要我點頭,靜和和他父皇的頭他立刻給我喇下來。
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謝臨宵上輩子夠慘了, 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開心地活著挺好的。
回京的行程一再耽擱。
到了十月, 我爹重新成為了權傾朝野的宰相, 京城來了圣旨, 封謝臨宵為鎮北王,我成為了鎮北王妃。
次年元日,我生下一雙兒女。
起名謝北安和謝北寧。
謝臨宵說, 不如就干脆不回去了吧,柔然是他打下來的,自然也要一直守著。
我知道,他是害怕我靠近那個地方。
更害怕某天一覺醒來, 一切從頭開始。
萬幸,十余年過去了。
我和他變得白發蒼蒼,子孫滿堂。
一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