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了之后才發現萬江是個極度護短的人,吃穿用度,一應都由他照料,從宮里貴人那兒得了什麼好東西,總是第一時間想到我,那陣是我進宮以來過得最自在的日子,每每回想起來,總是會懷念萬江的好。
他從不要求我做什麼,不像別的大太監收干兒子是為了那檔子腌臜事,同屋的幾個小太監身上經常被折磨得青一塊紫一塊。萬江讓我去他屋里,要麼是賞我點新鮮事物,要麼同我聊天,讓我給他捶背按摩之類的。
其他小太監都快羨慕死我了。
誰又能想到,外表看起來最不好相處的萬江,實則是這監欄院內最和善之人。
5
自從田喜去了安答應那兒后,我同他見面就少了,反倒和個修剪枝葉的小宮女熟絡起來。
小宮女姓趙,臉圓圓的,看著很是討喜。
初次見面時她掛在樹上不敢下來,哭著向我求救,我仰起頭問她怎麼上去的。
她說是替如嬪娘娘撿卡在樹上的毽子,上來容易,現在下不去了。
「你抱著樹干慢些爬下來。」
「奴婢不敢。」
我轉念一想,「你等著,我去拿梯子。」
梯子拿來了,可距離小宮女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她壓根夠不著梯子,實在沒辦法,我索性對她說,「你跳下來吧,我接著你。」
「我、我害怕。」
「那怎麼辦,你要一直掛在樹上嗎?」
小宮女臉都皺成一團,懷疑道,「你能接住我嗎?我很重的。」
「相信我。」
或許是我話里的自 信讓小宮女放開了緊抱樹枝的手,嗖的一下,從我面前掉落,重重摔在地上。
她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委屈巴巴地瞪向我,「你騙人!」
我還沒反應過來呢,有些尷尬道,「誰讓你松手前不先說一聲的。」
她捂著屁股,怒氣沖沖。
頭回在宮內見到如此鮮活之人,不免覺得好笑,我好脾氣地同她道歉,問她我那兒有娘娘剛賞的桂花糕要不要。
聽見這話,小宮女頓時眼里的火消散了,眼淚也憋了回去,擲地有聲,「要!」
我回宮取了桂花糕來,和小宮女約定好在假山處見。
小宮女頭一回吃到如此精細之物,雙手捧著手帕,小口小口啃著桂花糕,還時不時抬眼飛快瞥眼周邊環境,跟只老鼠似的。
「慢些吃,沒人同你搶。」我怕她一會兒噎著了又算我頭上。
果不其然,小宮女被糕點卡著嗓子,漲得滿臉通紅,我遞給她自己的水壺,又用衣袖擦了擦瓶口,她大大咧咧結果,咕嚕咕嚕往里咽。
「你別對……嘴。」最后一個字消失在空氣中,我剛要提醒,人已經把一壺水喝完了。
她略微挑眉,將水壺丟回我懷里,「謝了啊,你人還怪好的。」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不嫌棄我是太監的身份,嘴對嘴的,用了我用過的水壺。
「你叫什麼?」我問她。
「趙嫣然。」小宮女一臉自豪,「名字好聽吧,我姑姑給我取的。」
我不知是哪兩個字,見她如此欣喜,也跟著肯定道,「好聽。」
「那你呢?」她問。
我有些難堪說道,「興寶。」
和她相比,我的名字是這般俗氣。γȥ
「興寶?不符合你,你這人呆頭呆腦的,我看應該叫呆頭鵝才對!」小宮女笑得咯吱直樂。
我非但沒有生氣,還覺得她倍感親切,因為只有她看我的眼神里,沒有把我當作太監的那份鄙夷。
6
趙小宮女很快代替田喜,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
田喜不能說不好,只是我倆先前在同一處當差,我有萬江照拂,他有他干爹,我們之間總是免不了競爭。
趙小宮女不一樣,她是宮女、我是太監,我倆職位不同、位份不同,不存在任何利益沖突,交往起來,自然是要更純粹些。
真要細數起來,我是三等太監,職位比她高上那麼一些,偶爾給她帶些吃食,趙小宮女看見我兩眼就開始放光,知道我又給她帶好吃的來了。
我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倘若我有個妹妹,像她這般活潑該有多好。
萬江知道我和趙小宮女的事,他那大忙人才懶得管我,有時心情好了逗趣我兩句,問我,又把我給你的東西帶給你那小媳婦了吧?
我紅著臉辯解,說自己對她沒有那方面的心思,我是個太監。
「太監怎麼了,誰說太監不能娶妻的?」萬江同我挑眉,眼里帶了幾分自得。
那時我覺得萬江是癡人說夢,后來才知道原來那時他心里已有了 想娶妻的對象,是宮內的陳女官,制衣坊的,我見過幾次,為人和善,笑起來溫溫柔柔的,萬江的衣角處還有陳女官繡的暗金色針線。
我十歲那年,萬江晉升成一等太監,一時間風光無限。
只有我知道前一晚萬江是如何拖著疲憊的身軀回的屋,除了臉,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他躺在床上、雙目放空,眼角的淚無聲劃過。
我打來熱水為他擦拭,掀開衣領時萬江表示出抗拒,死死抓著我的手,眼睛紅得似要滴血,隨后,他卸下了一切力道,氣若游絲,啞著嗓子問我,「你當初,是為何進的宮?」
「那年家中大旱……」我靜靜同他訴說了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