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身形一僵,捂住胸口發出呻吟。
美人刀不是酒,是一種毒,涂在唇上,艷麗無匹,專割色中惡鬼。
侯夫人迅速推開他,站起身。
虞世規仰面倒地,手指著侯夫人,眼神漸漸銳利,口里卻只能發出嘶嘶聲。
侯夫人用帕子擦去殘留的口脂,定定看著他,直到他的胸膛沒了起伏。
她將臟污的帕子蓋住那雙死不瞑目的眼,脫力般癱坐下來,嗚嗚哭了起來,帶著怨恨,也有解脫:“別這樣看我,我給過你機會,很多次。”
她雖在哭,卻不顯凄愴,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又在她身上活過來了。
12
定遠侯府的頂梁柱倒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聽聞侯夫人在普寧寺禮佛,結束公務的世子便特意改道,親自去接,以示孝心。
不成想上山時,雪天路滑,連人帶馬車翻下了懸崖,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定遠侯膝下只兩子,幼子品行低劣,不堪重任,幸有長子德才兼備,前程似錦,可惜英年早逝,侯府就此后繼無人。
眾人議論紛紛,有喟嘆,也有可惜。
可日子總要接著過,苦尋無果,侯夫人瞞著侯爺,做主立了衣冠冢,認了世子之死。
虞世規的頭七過后,我悄然不告而別。
先去了姜府,告訴他們姜寒英死于虞世規之手,我已經設計將罪魁禍首送下去見她了。
第二站去了北蒙的王府,向郡主出示了完好的雕牛玉佩,與沒了絡子的雕蛇玉佩,得了郡主的尾款。
至此,我攢夠了金盆洗手的錢,按照計劃在山清水秀的尚湖畔買了一座莊園,過起了山中隱士的生活。
不是沒想過回去,只是,我一開始便心懷不軌,嫁給虞世安,攪渾侯府一池春水,卻沒能洗刷他身上惡名。
他可怪我?
這話,之前來不及問,塵埃落定后,又不敢問。
我在虞州躲了大半年,直到南都傳來的只言片語,再次撥亂心弦。
定遠侯因長子之死備受打擊,心病加舊傷,沒能熬過這個冬天。
因著虞世安的案底,朝廷收回了定遠侯的爵位,又看在侯爺多年征戰的份兒上,保留了薪俸。
喪禮過后,侯夫人絞了一頭秀發,入觀修行。
而未能襲爵的虞世安背起了行囊,不知所蹤。
我看著空蕩蕩的侯府,心下一失,終究是錯過了。
早知如此,便該多問一句,了卻遺憾。
徘徊良久,不得其所,我啟程回了虞州。
白墻黛瓦外,朱漆木門前,卻赫然站著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轉過身。
憔悴卻難掩俊逸,是虞世安。
他神色復雜,半晌后問:“在下遠游至此,被尚湖浩渺波光所震懾,誤了回城的馬車,可否在姑娘府上叨擾一晚?”
“嗯,”我點頭,“偶遇便是有緣,公子這邊請。”
說著,我開了門,引他往深處行去。
路行至一半,他沒頭沒腦來了句:“不是偶遇。”
“?”我頓住腳,面露困惑。
他一只手攥著另一只,喉頭滾動兩下:“我特意尋來的,沒有名字,我尋了你很久。”
呼吸一滯,我澀然開口:“燕真,我的本名。”
“燕真,燕真。”他非常認真地重復了兩遍,像是要刻入心里。
普通的兩個字從他舌尖滾落,似乎有著別樣的意味,我的心忽然砰砰亂跳起來,追問:“尋我做什麼?”
“告訴你我不怪你,甚至感激你,因為真相本身并無對錯,也很重要。”
“哦,”我心中涌起一絲欣喜,脫口而出,“那就好。”
“還有……”他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
“我雖是白身,家境還算殷實,立志游歷天下,真兒可愿與我攜手同游?”說到后來,他神色忐忑,耳尖紅得近乎能滴出血。
恰有風起,吹得廊下翠竹沙沙作響,也吹得我心旌搖曳。
我聽見自己說出了心底的話:“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