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你的白玉佩,每次見你,便總覺得腰間少了點什麼。”
他臉頰又紅了:“多謝姑娘。”
“叫我小漁吧,不生分。”
這晚,我們聊了很多,多半是我說他聽。
我帶他游覽了洲島上的七大珠池,和他說了許多采珠之事,也免不了提到阿娘就是死在十年前的采珠季。
阿爹拉上來一個裝滿珠蚌的竹籃后,只看到一縷血水涌上海面。
裴翊默默遞來帕子之時,我才發覺自己落淚了。
我一邊擦一邊有點不好意思:“抱歉啊。”
他搖搖頭,眼里蘊著星月的光輝:“別說抱歉,想傾訴的話,我會一直在。”
心,驀然有些亂。
6
中秋之后,裴翊再來找我時,便總帶著畫軸。
買完魚,他便會讓我參詳一下所畫的工具是否合用,若我點頭,下一次,他便會帶著做好的實物讓我試用。
一開始,還只是改良的竹籃、滾輪、彎環空管、儲氣囊,再到后來,便是鐵耙和網兜。
裴翊說,他覺得入海風險太大,想嘗試網兜采珠法。
我們在鐵耙底部圍了一圈網兜,將牽繩綁在船尾,然后把鐵耙連同網兜一起扔進海中,駕著小舟乘風破浪。
這時,鐵耙就會把海底砂石中的珠蚌翻出來,掉在網兜中,裝滿了,就可以停船拉網,開蚌取珠。
還不等我們繼續調整改良,皇帝再次下旨采珠。
這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珍珠生長需要時間,一般十年一采,從未聽聞隔年就采的。
可即便有廉州官員寫奏疏闡明了道理,皇帝只冷冷回復:如前旨采辦進用,無得遲誤。
圣意已決,無從更改。
采珠府和延祥寨的官吏兵丁出動,強令蜑民入海采珠。
裴翊求見采珠使,奉上了網兜采珠法。
采珠使見此法取蚌頗快,便下令推廣,兩廂結合,加快采珠速度。
開平十四年四月底開采,到九月封池,得珠五千七百余兩。
代價是,溺死蜑民二百八十名,風浪打壞舟船七十六只,船毀人亡二十只。
其中,就有阿爹和關伯伯一家。
兩家合用的那條采珠船在龍吸水后失了蹤跡。
裴翊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向海中飄灑白菊瓣。
蜑族雖居于水上,卻依舊講究入土為安,可這個采珠季,數百族人葬身魚腹,死無全尸。
裴翊默默看我祭奠完畢,才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肘。
他聲音嘶啞:“對不起。”
我側頭看著他:“說什麼呢?”
“網兜采珠法有漂失和沉溺的危險,若遇風浪,則風險倍增,是我的急進,害死了他們。”裴翊本就白皙的面色近乎青白。
我垂下頭,盯著水中浮沉的花瓣:“不是你的急進,是皇帝的貪婪。以人命換來的珍珠,他戴著不瘆得慌麼?”
裴翊默然不語。
我看著花瓣打著旋隨水流走,吃吃笑起來:“裴翊,你知道麼,今日有官差來找我,說下個月我便及笄了,若不出嫁,便要交六百錢罰金。
“可我的未婚夫,剛剛死在了望斷池。而哪個蜑民,能交得起六百錢的罰金。”
我不受控制地顫抖著,牙齒咯咯作響:“我不會如他們所愿的,我絕不讓我的孩子重復這樣悲慘的一生。我寧可死。”
裴翊從身后抱住了我,他的雙臂圍著我的,胸膛貼著我單薄的脊背。
“別死,”他語不成聲,好半晌才接著說,“嫁給我,假成婚,好不好?”
他的懷抱自成一方小天地,隔絕了初冬的寒風,讓我冰冷的胸口涌出一團暖意。
很久很久后,我聽見自己說:“好。”
7
我們婚禮很簡單,我賣了船屋,戴著孝住進了裴翊的家。
他原本是被拘在延祥寨的,后來因為文采斐然,總是給統領捉刀代筆,兼而給同僚寫信,得了寨中將士的尊敬,得以搬到豐水村居住。
婚后三年,世界似乎被分成了兩部分。
大局風雨飄搖,外有因不耐盤剝聚嘯海上的海盜,內有因皇帝年邁儲位空懸造成的明爭暗斗。
我們的小家大部分時間都平靜和諧,卻也偶因局勢動蕩而泛起漣漪。
比如今夜,從不貪杯的裴翊入夜了才被他同僚攙回了家。
見我拎著船槳來開的門,那小伙子縮著脖子:“兄弟們可沒有灌裴軍師酒,是他自己喝成這樣的,嫂嫂莫怪。”
近年來,隨著蜑民生活愈發艱辛,海盜勢力也愈發壯大。
延祥寨增了兵,專門負責緝捕海盜。
而裴翊幾次獻計智擒海盜,得了統領的青眼,旁人便也高看他,尊稱一聲“裴軍師”。
我趕緊藏好手中物什,堆起一個笑,溫聲道:“小兄弟送他回來,我感激都來不及呢,怎會責怪,快進來坐坐。”
他連連搖頭,一溜煙跑了。
我把裴翊放在床上,轉身去廚房煮了一碗醒酒湯。
回房時發現他醒了,睜著眼看屋頂,表情呆呆的。
我有些好笑,扶他起來,喂他喝湯。
他喝了兩口,便抱住我的腰,將頭擱在我肩上,耍賴不肯喝了。
他第一次這樣孟浪,我頗覺新奇,把碗放到一邊,捏捏他的手臂,問:“做什麼喝多了?”
他哼哼兩聲才不甘心道:“鄭曠,差點就抓住他了。”
我手一頓。
鄭曠是這三年崛起的海盜頭子,水性極佳,又頗有義氣,吸引了很多蜑民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