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領著船隊縱橫海上,劫掠貪官奸商,一時間,官員富戶人人自危。
延祥寨出兵緝捕過他幾次,卻不是一無所獲,就是損兵折將。
裴翊雖然是漢民,水戰卻很有一套,這麼些年,也只在鄭曠手底下吃過虧,提及此人,總是語氣忿忿。
我拍拍他的背,柔聲安慰:“無妨,再接再厲。”
他不吭聲,好半晌才開口,卻說起了別的:“小漁,你心里有我麼?”
“當然,我都嫁給你了。”
“假的。”他的聲音黏糊糊的,帶著點控訴的意味。
我一滯,成婚三年,他從來以禮相待,秋毫無犯,我一直以為他娶我,只為愧疚和憐惜。
可原來,想假戲真做的,不止我。
我拉開他,湊近了看,近到呼吸相聞,發絲交纏。
他近在咫尺的墨黑雙眸因為醉酒噙著一層水光,沒了平日的深不見底,反而一眼便看到了里面的委屈。
心,忽而軟得一塌糊涂。
我貼上他的唇:“你愿意的話,可以是真的。”
裴翊一僵,然后將手按上我的后腦,加深了這個吻。
被翻紅浪,一夜歡愉。
夏夜的彎月透過窗縫瞥了一眼屋內,被無邊春色羞得躲入了云層。
8
親密無間的第二個月,家門前突然烏泱泱來了一群人,要將裴翊帶走。
他們說,是長信伯派他們來接大公子回京的。
我這才知道,走投無路時嫁的流放犯,居然出身如此顯赫。
可裴翊冷冷地回絕了:“我不回去。”
說完,他接過我手中濕漉漉的魚簍,拉起我的手進屋,甩門,一氣呵成。
“你歇會兒,魚湯馬上就好。”
我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背影,若有所思。
魚湯出鍋,他盛出一碗遞給我。
色若牛乳的湯汁上飄著碧綠的小蔥,隱約可見碗底煎得焦黃的魚腹肉,騰騰的白氣混著魚湯的鮮香撲面而來,卻引來一陣翻江倒海。
見我不動,裴翊問了一句:“小漁,怎麼了?”
我搖搖頭,舀了一勺,才沾唇,一股壓抑不住的惡心直竄心頭。
忍無可忍,我轉身捂嘴干嘔起來。
那種難受,直到裴翊開了門窗,將屋內的味道散盡了才緩解。
我直起腰,發現裴翊已在我身前蹲下。
他身材頎長,這麼蹲著,和坐著的我剛好平視。
他不可置信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輕撫我的小腹:“你……有了?”
我驀然記起癸水一直未至,不自在地移開眼,抿唇道:“我明日找大夫看看。”
心里有事,睡得就淺,而裴翊心里的事,比起我,應該只多不少,他輾轉反側了一夜。
來接他的一行人衣著光鮮,香車寶馬,與貧瘠的豐水村格格不入,分外惹眼。
伯府來人并未隱瞞來意,所以第二日,幾乎全村都知道了。
從村醫劉大夫家出來,我聽了一路的熱鬧。
裴翊原來是京城的豪門公子,牽涉黨爭才被流放到廉州的,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家里人便忙不迭來接他了。
村里的姑嫂姐妹們都說我好命,嫁了裴翊,擺脫了蜑女的身份,如今更不得了,要跟去京城享福了,紛紛問我何時動身。
我勉強笑笑,推說裴翊還沒想好。
其實我有些茫然,若他決意回去,會帶上我麼?
我們相依為命三年,心意相通了才兩月,他一朝翻身,而我,依然是個卑微的蜑女。
兩人,已是云泥之別。
他會不會后悔,如果那晚把持住了,如今便可瀟灑飄然而去,做回他的伯府公子。
我有一搭沒一搭想著,不自覺輕輕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拎著藥的手緊了緊。
也許,當斷則斷。
回到家時還早,裴翊不在家,也不知是去了延祥寨當值,還是去見了伯府那些人。
我拿了一劑藥,用冷水浸泡了小半個時辰,倒入藥罐,點了炭,開始煎煮。
大火煮開,轉小火,藥汁咕嘟嘟冒著泡,苦澀的氣味充斥鼻端。
9
藥熬好時,裴翊踏入了家門,看到我端著碗,他緊張起來,快步走過來問:“劉大夫怎麼說?”
“回京的事,你怎麼想?”我不答反問。
他面色變了又變,開口:“再等等。”
我突地懂了:“你……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起當年之事,先皇在位時,遲遲不肯冊立太子,諸皇子人心浮動,龍爭虎斗。
裴翊與梁王都雅好詩書,在詩會上相談甚歡。
邠王見狀,以為梁王借此拉攏長信伯府,便心生一計,以爵位誘惑,指使裴翊的二弟告發梁王和裴翊結黨營私。
證據不足,梁王只是被申斥,而裴翊承受多疑的先皇最大的怒火,被流放到廉州。
直到數月前,先皇駕崩,傳位梁王,長信伯府這才來廉州接人。
裴翊冷笑一聲:“父子相疑,兄弟鬩墻,委實不堪。我為何要將伯府的基業讓給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之人。
“那一切,本該是我的。”
他看著我,語氣變得柔和:“小漁,與我同去,好麼?”
我猶豫不決。
“為何不愿意隨我走,是舍不得什麼人嗎?”他眼中沒有半絲光,黑沉沉的,一眼看不到底。
心里一跳,總覺他話里有話。
我搖頭:“我不過是個蜑女,不配伯府門楣。”
他表情一松,摸摸我的頭:“不怕,我們有婚書在身,是過了明路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