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疾言厲色，可細聽，卻聲線顫抖。

哦，他居然會因為這個孩子痛苦，那真是，太好了。

我勾起一個笑：“我弄死了。”

他的顫抖僵住。

“所以，殺了我吧，給你的孩子報仇。”

“嘭”地一聲，他一拳砸碎了床沿，關節處被木屑扎得鮮血淋漓。

他臉色鐵青，半晌后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做夢，你殺了一個，就得賠我一個。”

“你瘋了，”我別開眼，“那麼多人命，那麼多血，我得賤成什麼樣，才能繼續和你生孩子？”

他眼睛都氣紅了：“好，還是為了鄭曠，你為他潛伏在我身邊，還為他殺了我們的孩子。你這樣愛他，我今日就讓你看看，他配不配！”

說著，他一把拖起我，將我安置在正廳的屏風之后。

“在這里看著，若敢出聲，我就殺了他。”

我覺得他可能氣瘋了，他還能殺鄭曠兩次？

很快我就明白了，因為鄭曠被人綁縛著帶了進來。

他活著，那其余人應該都沒死。

大喜之下，我死死捂住嘴，才壓下喉嚨里的驚呼。

裴翊已經從極怒轉為平靜，他用紗布纏好了右手的傷口，對著關鄺道：“坐。”

關鄺坐下來，深吸口氣道：“我愿上絞刑架，可東明島上還有許多不曾參與劫掠的老弱婦孺，還望裴大人網開一面。”

裴翊不置可否，反而說：“鄭大當家，所有人的死活，只在你一念之間。”

“裴大人愿指一條明路？”關鄺眼神一亮。

“我蒙受皇恩，得授廉州知府，今上命我清海寇。”裴翊的表情平靜。

關鄺苦笑：“恭喜大人首戰告捷。”

裴翊語氣譏誚：“鄭大當家大喜之日得意忘形，讓我抓住機會罷了。可東明島一事后，其他海盜勢力必定會謹小慎微，沒那麼容易剿滅。

”

“大人有話直說。”

裴翊敲敲桌面：“你接受招安，駐延祥寨，為我靖平北海。”

這種條件，怎麼可能猶豫，關鄺立刻道：“某愿為大人效勞。”

“別急著答應啊。”裴翊的眼神冷銳，“你要付出的代價，是陳漁。”

“什……什麼？”

“我要你認她為義妹，斷了彼此的念想。”

我聽得一愣，就這？

關鄺居然沒有立刻點頭，反而遲疑著問：“大人，是對她舊情難忘，想再續前緣？”

果然，裴翊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與你何干？”

關鄺把頭埋低。

裴翊哼了一聲：“給你三息時間考慮，一……”

關鄺立刻道：“屬下愿意。”

裴翊瞥了一眼屏風，親自解了束縛，拍拍關鄺的肩，淡聲道：“下去吧。”

12

關鄺關門離去后，他走到屏風后，掃了我一眼，又繃緊了下頜：“哭什麼？”

我擦了擦眼淚，正要開口。

他胸脯起伏，咬牙切齒：“他為了活命，只猶豫了一息就拱手把你送給了我。為這樣的男人哭，不覺得不值麼？”

我抽噎著：“我是高興。”

裴翊臉色更臭了，譏諷道：“還真是情深，看到他活著，即便被拋棄了，也能喜極而泣。這是我最后一次容許你為他哭，再有下次，你不會想知道后果的。”

我搖搖頭：“我不是為他哭，是為了你。”

我拉起他的手，虛撫滲血的紗布：“一定很痛吧。”

他面色一變，燙著般甩開。

我卻緊緊拽住：“我給你上藥。”

“裝模作樣。”他嘴上這麼說，手卻不再掙扎。

“不是裝模作樣，我沒有懷孕，自然也沒弄死孩子，我騙你的。”我越說越小聲。

裴翊瞪大了眼睛，抓著我的手臂，沉聲道：“這句是真的？”

“真的，你若不信，一問劉大夫便知。”

“你騙我！”他努力瞪著眼裝兇，可嘴角卻悄悄翹起，又立刻壓平。

“是你先騙我的。”我小聲反駁。

“這段扯平。”他別開眼，定了定心神，咬牙道，“可若非我恰巧趕上，你就真嫁了，陳漁，你沒有心。”

好酸，可論起來，是裴翊你先搶了他的妻子。

不過這話我可不敢說，便道：“不改嫁，我就忘不掉你。”

點點緋紅爬上裴翊的臉龐，那張白得過分的臉生動起來。

他似乎在極力克制，半晌后道：“巧言令色。”

“是真心話。”

見他還是不肯看我，眼眶又濕潤起來，我啜泣著：“我不敢想，你還會原諒我。我以為那天在淺水灣，就是永別了。”

他默然許久才開口：“我氣的，并非你通風報信，而是你信他卻不信我！”

我怔住。

“我早知道滾海蛟鄭曠就是假死的關鄺，隔空傳信便罷了，還深夜私會。對峙時，你竟聽信他一面之詞，以為我會為了邀功絞死你。我心灰意冷，這才一走了之。

“可回了京城，你還夜夜入夢，攪得我不得安寧。

“苦捱四月，我認輸了，便請旨來了廉州。”

他的一字一句，如同驚雷，炸得我雙耳轟鳴。

“你居然什麼都知道，那你為何愿意放鄺哥一馬？”

“我目睹了當年的慘案，知道他是被逼無奈造反的，當了海盜之后，既不驚擾百姓，也不濫殺無辜，罪不至死。而且他精于海戰，會是一把趁手的好刀。”

我張口結舌，半晌才回神：“我當時不過去，不是怕你傷我，而是怕你傷了他。我只把他當兄長，心里，從來只有你。”

他終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從頭看到腳，看得那麼認真，似乎想刻到心里去。

良久，他啟唇：“又黑又瘦。”

我……

“果然還是我養得好。”他又補充。

“是是是，”我拉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晃了晃，“所以，養我一輩子，好不好？”

他抿著嘴，不肯表態。

我便又晃了晃，殷切地看他。

他很快敗下陣來，喉頭微動，輕輕道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