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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娘子》第6章

「我以為你厭我欺……」

「柳在溪。」

字句似咀嚼透徹,他忽然出聲,極平靜地喚。

我霎時呆愣。

他抬眸,仔細地瞧我。

「你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瞞得很好?」

我也是有名有姓的。

只是這個名字太久不用,我以為它要徹底被人忘卻了。

連我自己都快要忘了。

幼時我是良家子,父母健在,也曾規規矩矩上過幾年私塾。

夫子一筆一劃教我寫下姓名。

柳,在,溪。

后來我成了孤兒,拜入鬼刀門。

師父自南詔來,撿到了我和兩個師姐。

他說他給我飯,我得好好跟他學刀。

我說好。

于是我有了新的名字,鬼三娘。

我為殺人,用過太多身份,換過太多名姓。

風雪吹得我脊背生寒。

我掩上門扉,往他身上加蓋一層裘氅。

鄧郁忽然捉住我的手。

「我不曾怪過你隱瞞。自你開口說你叫江雨眠時,我就知道你是假的。留你,一是為了看看你要做什麼,二來,圖你師從南詔門派,或許對我有助益。」

他唇線緊繃,目光又緩緩柔下來。

「誰知你這般好養,給些銀兩便高興得翹尾巴。」

為何江雨眠這個名字會露出馬腳?

他看出我疑惑,無奈搖頭。

「『江雨眠魚肉百姓受誅,命案未破,兇手畫下鬼面為標』。你以為這陳年舊案不起眼,不會有人記得也無從查起?糊涂東西,疑案卷宗由都察院收理,都察院堂官是我的人!」

早知道不畫鬼面了。

誰知道隔了這麼多年還能被順藤摸瓜地找到。

真失策。

我霎時啞了嗓子,「那你在殿上,為何不看我一眼?」

他悶悶咳喘,掩袖偏開頭,淡聲。

「你救那人不救我,還不準我嫉妒?」

我被噎了一瞬。

卻見他月白袖口沁出一片殷紅。

我呆住幾息,「你補藥吃到哪去,怎的越發嚴重?」

鄧郁不以為意。

「地牢那日我不說話,也就是這個原因。」

口中……含了血?

我思緒卡成一團,不知作何反應。

褚隨敲門走進。

見到我在,似乎并不驚訝,只將湯藥呈在桌上。

「二皇子怕是不中用了,陛下那邊,您打算如何應對?」

等等。

聽這口氣,是鄧郁做的?

我來不及擦淚,驚詫回頭。

鄧郁閉目撫著手爐,容色輕蔑。

「無妨。陛下年富力強,不差這一個皇子。」

我氣急,「那也是皇子!你今日對他兒子下手,他就覺得你也會對他下手!」

他細細瞧我,笑著咳了幾聲,垂眸轉冷。

「若動了我的人還不敲打一二,旁人真要以為我鄧郁是什麼只知圣人的文臣。」

朝堂之事我不懂。

可也知暗流涌動,風刀霜劍都沖著他鄧郁來。

他怎麼做,我無法置喙。

好在桌上還有碗湯藥。

我抄起藥碗,咬牙盯著他。

「我數十聲你喝不完,就別怪我灌你了。」

鄧郁眉心一跳。

我知他嫌苦。

這藥一端上桌,滿屋都是苦味。

他嘆著氣慢慢咽,眉頭擰成川字。

我目視他飲盡湯藥,俯身牢牢抱緊他。

「鄧郁。」

我埋在他耳邊,努力蹭熱側臉那片冰涼肌膚。

「你且忍忍。吊著命,等我帶大夫回來。」

他不語,將我往懷中按了按。

鄧郁精力差了許多。

我看他歇下,掩門離開。

褚隨守在廊下,開門見山,「我與大人隨你同去尋藥。」

「什麼?」

我回頭看向臥房,「鄧郁身子差成那樣,又有官職政務在身,如何能離京?何況他仇家大把,若殺手太多,我無力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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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隨搖頭,「大人只怕心意已決,我多少猜到了。他殺二皇子,就是打算趁勢抽身。」

我真是沒見過這種急流勇退的法子。

但也是實話。

畢竟當今陛下真的年輕,也真的不缺皇子。

殺一個無關痛癢的兒子,剝離一位權傾朝野的謀臣。

劃算。

褚隨摩挲著劍,又開口:

「你受傷時,大人其實去看過。」

我默然,「那他如何又不肯見我?」

褚隨看我仿佛看著呆子:

「你會武,又親口喊刺客名姓,鐵證如山。再一查,原來你就是那位鬼刀娘子柳在溪……嘖,這要如何掩蓋?大人晝夜斡旋精力不濟,強服了虎狼藥。帶你回來后便吐血病重,無力見人。」

原是如此。

我竟不知他還喜歡玩這套啞巴游戲。

嘴長著只會喝茶。

算了。

畢竟怪我。

漫天風雪下得更厚。

南詔多毒蟲,比風雪惡劣許多倍。

我轉身進門,回頭叮囑褚隨。

「路上多備驅蟲的藥材。」

9

鄧郁因病請辭,帶著一百親衛離京求藥。

我與他行至汾州府,二皇子躺進皇陵了。

結果不知發生什麼,皇帝砸了案幾,不僅沒讓二皇子進皇陵,還把皇子外祖一家殺的殺、貶的貶,全處理了一遍。

彼時鄧郁倚在我鬢邊休憩。

我燒了密信,覷他,「又是你干的好事?」

他眼皮未抬,閑閑應聲,「怎麼會?在下學的是圣人之書,斷斷做不出此等夷族之事。」

我嘆氣,「陛下若追上來要對你斬草除根,你當如何?」

他捻起我一縷發,倦怠嗅聞,「送幾封密信給藩王們便好了。」

「求救?」我問。

他說,「礦圖。」

……

我閉口不言。

果然,什麼隱居山林、躬耕隴畝都是假的。

只怕皇城根下有幾條地下河,他都門清。

漸漸入春,雪不再下,地上泥濘。

我憂心腳程太慢,想先行騎馬至南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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