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眉,一手摁住這小土豆的頭。
他卻不像是好人家教出來的,渾身全是陰損的招數,見拳頭打不到我,便用牙咬,啐口水,一腳惡狠狠要往我小腹上踹。
若是貴府深院中瘦弱纖細的千金女子,恐怕防不住這油滑的招數,非要落下點青印。
不過,我入府前,卻是商賈家里,跟過商隊走南闖北的女郎。
我毫不猶豫擰住這廝的耳朵,一巴掌扇了過去!
那方才還站在原地,只干喊著「住手」的春英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抱住她的兒子,委屈又氣憤:「姐姐,他還小,不懂事,大人如何能跟小孩計較。你怎麼能這樣打他呢,他可是我們薛府的金孫啊!打壞了怎麼得了。」
金孫。
我看是個龜孫。
我斂下眉,淡淡道:「當家主母難道還沒有管教孩子的份了?」
春英張了張嘴。
她表情太淺薄,滿目的得意快要溢出來了。
——你很快就不是薛郎的妻了,不是當家主母了。
她這意思我懂。
只不過,這正妻的位置,我雖不想坐,可也輪不到別人來欺負我。
6
我沒等來休書,卻等來了薛沼之。
入夜,我剛躺下,他卻披著件狐裘來了。
我面色鎮定地扣好最頂的扣子,他解了狐裘,露出單薄的月白長衫。
燭光搖晃,照出領口一點脂粉。
我猜薛沼之是被一股枕頭風吹來的。
果然,他一開口,就是埋怨:「麟兒今晚哭了半夜,說自己骨頭疼。你容不下春英,竟然心思歹毒,和一個小孩作對,狠心把他推倒,摔成了那樣。」
煩死了。
睡前還來吵架。
我從容地起身,行禮,「您這麼想我也沒辦法,夫君開心就好。
」
這是我的專用敷衍話術。
薛沼之站在原地,眼睛中的光輝隨著云翳消散,月光綻出而明明滅滅。
他忽地說:「你哭了。」
我下意識捂住眼角的紅腫。
——寒夜和即將迎來的自由,讓我方才在黑暗中忍不住想起一位故人。
這淚便是為他而流。
薛沼之嘴唇微啟,表情有些不自然,「好生嬌氣,我又沒說什麼重話。教子當然無妨,你為主母,日后麟兒和玉兒都會由你來教導。」
日后……哪里還有什麼日后。
我委婉道:「還是交給春英姑娘安排吧,一來她為生母,二來,她未來是要做主母的。」
薛沼之沉默了一會,手指捏起,竟然淡淡道:「未來之事,日后再提。」
我目瞪口呆,急了。
日后再提?
按照預想中那樣,薛沼之不應該當機立斷,一封休書送我回家嗎?
薛沼之卻沒再繼續說此事,倦怠地解開項頸下的盤扣:「就寢吧。」
他心渣,卻長了副好皮相,雙眼如明珠,艷麗到驚人心魄。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忽地一笑:「府中多了孩子,便多了生氣……再生幾個吧,熱熱鬧鬧才好。」
我揣摩著,這話怎麼著,都不該對我講,沒準是他和春英說完,興致上了頭。
因為,我和薛沼之,成親三年,一直無子。
7
薛沼之躺在床上,垂下簾子,發尾遮在我的下巴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把這等情愛之事,視作對我的恩賞。
薛府獨子,才貌雙絕,少年進士,他擁有的東西太多,便覺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會毫無意外地喜歡他。
以至于,即便我態度多麼敷衍規矩,薛沼之總以為我是條頗為隱忍的舔狗。
我咳了一聲,止住薛沼之的手:「我受了風寒,莫近我的身。」
薛沼之正在興頭上,一時半會冷不下來,他說:「不妨事。」
我推開他:「妨事,很妨事,我月信也快來了,累得動不了。」
薛沼之的雙手壓在床頭,動作停了,他脾氣向來不好,方才那句話已經是他最大的隱忍限度。
果然,他忍無可忍,冷道:「既然如此,那你安心養病,我此月都不踏入這屋半步!」
薛沼之揮袖欲走。
我在床上忙著慶賀一個月都不用對著他這張臉。
他手笨,站在床邊窸窸窣窣扣了好一會扣子。
讓我就算笑都得委婉地憋著聲。
薛沼之穿好衣服,等了等,又等了等,莫名冷哼了一聲,摔門而去。
雖然不知他冒的哪門子鬼火。
不過,我甚是舒心。
8
次日。
我原本托病,拒了春英的請安,躲在屋子里求清凈。
只不過,我的小丫鬟攛掇著我,去后花園賞雪。
我苦等的休書遲遲未來,索性出門活動活動,舒舒心。
花影微斜。
有人站在花樹下,小心翼翼擇著懷中梅花的干枝。
「阿蠻,你怎麼在這,快見過夫人。」我的小丫鬟驚呼道。
原來,馬奴叫阿蠻。
他有些訝然地抬頭,然后毫不猶豫地跪下行禮,只不過單手還緊抱著懷中的梅花。
「夫人……」
許是因為異域之人的原因,他不像旁的下人那樣規規矩矩地說:「見過夫人。」
只叫夫人兩個字,配上有些沙啞低沉的聲音,更像是低語輕喚。
他直起腰,眼珠輕抬,明明還跪在我面前,卻沒比我矮多少。
像個猛獸,帶著嚼子的野獸。
我忍不住問:「我記得府中家仆都備有冬衣,你穿這麼少,莫非管家克扣了不成。
」
他搖搖頭,看著我,眸光極深。
——「很熱。」
丫鬟在旁邊忽然側耳道:「夫人,這個阿蠻一股子蠻力,功夫也好,不若讓他給我們抓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