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你替我謝過薛大人,他真是個好人,說收留我,幫我繼續找,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了你。」
我越聽,心中又冷又熱,又絕望,又僥幸,我顫抖地問:「梁南安呢?他還活著呢吧?」
少年低頭,捏著手指,吞咽著喉嚨,然后說:「對了,梁哥讓我找你的時候,忘了告訴我你的名字了,我叫王傳音,你叫什麼?」
「謝青鳶。」我說,「他在哪里啊,受傷了嗎?我去找他啊,你讓他別擔心,我現在有錢的,我去找他,他缺什麼,我都能幫他。」
王傳音看著滿眼希冀的我。
那一瞬間,我聽到了一念法師的話:「他還活著。」
我覺得我無比的自信,自信到仿佛已經看到我的梁南安了。
我想好了,我京城中有幾間鋪子,都是我背著薛家,偷偷打理的,太麻煩了,等找到梁南安以后,我就把它們都賣了,只留一家租出去收月錢,然后用余下的錢找處風景不錯的地兒,買個大宅子,把梁南安一家子都接過來住。
以后,我們就團聚了。
王傳音看著我,我甚至沖著他笑了笑。
他閉眼:「梁哥死掉了。」
24
「大戰前,我們都覺得打不了的,會死人的。梁哥是我們的頭,他說我們每個人把遺言說給彼此,都記住了,哪個活下去了,就要幫死了的人帶話回去。」
王傳音不忍心看我的表情,他撇開眼,繼續說:「梁哥說,他家里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他是最小的,他不擔心爹娘日后無依無靠,也不擔心家里后繼無人。他只是很擔心他的一個摯友,他走了,她會受欺負的。梁哥說,如果他死了,活著的人能不能替他去看看摯友,別讓別人欺負她了。
」
他說到最后,聲音哽咽,他年齡還小,眼窩子淺,一下就哭了出來,「結果他們都死了……只有我活下來了。梁哥本來不用死的,他入伍之前就會點功夫的,但是我最小,他總護著我,戰場上也護著我,被西域人的大刀砍成兩半了……」
「梁哥……梁哥……」他抽噎著,哭得難受,一直捶胸口,逼迫自己說完,「我把梁哥的身子拼了起來,我一直抱著他,我好希望他能夠活下去,可是腰上那一道口子一直在流血,怎麼止也止不住。我記得,梁哥眼窩里都是血和淚,他望著天,疼得要命,卻硬生生沒有叫,反而結結巴巴說了好幾句話。」
他魯莽地擦干臉上的眼淚,「他說……他說——求求佛祖,求求您,我愿來世轉生成我的死敵,受萬里跋涉之苦,度千人唾罵之厄……勞我筋骨,餓我體膚……我要回中原去,求求您佛祖,我要去見她,我得護著她……」
王傳音說完了,他捂著臉,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我睜大眼睛,腦子一片嗡聲。
「哦……」我聽見我自己在說,我慢慢佝僂著腰,扶住膝蓋,珠雀扶住我,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沒事的,日子還得繼續過。還是要好好活,以后還是要好好活的……」
我剛說完,「哇」地一口,猛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
不怎麼痛,就像是普通的干嘔似的。
我暈暈乎乎地想。
原來,人在悲痛的時候,竟然真的會吐血啊。
我驟然脫力,跪倒在地,珠雀力氣小,差點被我帶著摔倒,阿蠻連忙扶住我。
我歪頭閉眼的前一瞬,看到了站在遠處,神情復雜的薛沼之。
他應該早就知道了。
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聽到梁南安的死訊的呢?
算了,反正和我也沒什麼關系。
我徹底昏了過去。
25
我病了許久。
薛沼之看過我幾回,郎中診脈時,連帶診出來我喝避子湯來,這郎中是薛沼之請來的,我收買不了,只能任由他將消息告訴薛沼之。
薛沼之果然氣得很,他罰了珠雀,然后干脆將送藥一事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親自送藥,親眼看我喝完,才淡淡說:「這藥幫你補身子的,身子補好后,我們會有孩子的。」
我冷冷看著他。
薛沼之看著是鮮艷的花,其實是一潭沼澤,他不會愛人,所以他一旦靠近誰,就只會把誰圈進去,用他哄人的把戲,用鎖鏈,用孩子,用一切黏黏糊糊如同沼澤般的東西把那人圈進去。
圈進去后,是生是死,便由他說了算。
比如,春英。
薛沼之查出來是春英放的火后,毫不猶豫扭送她去了衙門,押進獄中,施以重刑。
稍大點的孩子麟兒拍著他的門,替母親求情,被連帶著送進郊外莊子,不聞不問,不入家譜。
小些的玉兒還不知事,未學會說話。
薛沼之說將他放在我的名下,讓我做孩子的生母。
我仰頭看著床頂,不言不語。
薛沼之聲音軟了下來:「夫人,夫人,和我說說話吧。這麼多天了,你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過。」
沉默籠罩在整個屋內。
他隔了一會兒,「你不是喜歡那個馬奴阿蠻嗎?」
我猛地抬頭,深知這不過是他變著法地威脅。
薛沼之果然笑了,狠戾而瘋批,「和我說說話,我就把他從馬廄中放出來。」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說什麼?」
「你到底喜歡他什麼?我可以學。
」他很討厭說梁南安這三個字,總是用「他」來代替。
我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