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得了一種只能說真話的病。
在這之前,我是整個皇宮最會說謊話的。
比如前天皇帝問我,他長得俊還是新科探花郎俊。
盡管我心知探花郎長得如花似玉俊美無比,而他長得跟塊板磚似的。
我還是擺出春風化雨的笑容:「探花郎怎及陛下也。就算潘安在世,見陛下也要羞憤而死。」
比如大前天皇帝作畫時,他問我他的畫技怎麼樣,我說:「就是算是畫聖顧愷之也要望您項背。」
又比如大大大前天,有藩王想挑戰皇帝箭法時,我一邊給皇帝遞弓拿箭,一邊狗腿道:
「我家陛下百步穿楊。就算是蒙著眼睛也能隨便射個沙雕,不,大雕下來。陛下,你快給王爺炫一個。」
皇帝手抖了。
他不說話了。
他似乎飄飄然了。
2
哎嘿,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但咱就是說,輕松拿捏住。
這五年來,我已經憑借這一張嘴已經做到了從三品,宮中尚儀的位子。
宮內三千打工人對我的評價是:「女官蘇尚儀,觀察細致,謹小慎微,最能揣測圣意,擅長
曲意逢迎。」
簡言之,馬屁成了精。
3
我從沒想過,我這樣的人會得只能說真話的病。
且這個病來得很突然,來得很洶涌,來得讓我沒有一點點防備。
當時,皇帝正在那批奏折,我一如既往地蹲在角落看話本子摸魚。
他喊我:「蘇蒼蒼,給朕倒杯茶來。」
我說:「在做了。在做了。」
半晌,他催我:「還沒好嗎?朕的嗓子要冒煙了。」
我不得已合上話本子,站起身來望向他。
我想說:「都是奴才的錯,奴才這就去哈。」
不曾想,出口卻是:「蕭慕言,你自己沒長手嗎?」
……
不好,我把實話說出來了。
4
我得趕緊找補。
我找了一個很恰當的時機,就是皇帝午睡的時候。
自從我上次將他的鸚鵡給不小心放跑后,他讓我每天都要去勤政殿給他說一遍:
「陛下辛苦了。陛下該歇息了。」
是以,這一次,我準備了八百字的彩虹小作文進行補救。
我端著一副討好諂媚的嘴臉進去了。
燭光下,龍椅上批折子的人,膚如玉,唇如朱。
我薄唇輕啟:「蕭狗,還不睡呢。」
……
凎,我真想扇自己兩巴掌。
果然,皇帝臉綠了:「我惹你了?」
我趕緊搖頭:「沒有。」
他皺眉看了我一眼,警告我:「事不過三,你再這樣冒犯朕,你死定了。」
我點頭哈腰:「大可不必,婉拒了哈。」
「蘇尚儀,你是不是有毛病?」
「啊,我可能是有一點點。」
我這是真有病了,天可憐見,我再也說不出從前那樣的假話了。
5
我罵了皇帝兩次。
皇帝終歸念舊情,他覺得我腦子不在狀態,讓我回去歇息休沐一天。
還派人給我送了一袋子核桃過來讓我補腦。
全年無休的宮女們表示很羨慕:「陛下對尚儀真好,陛下真是仁慈。」
「是啊,」我點點頭附和道,「蕭狗他除了拉屎還算有點作用。」
話落,忽然沒人附和了,甚至鴉雀無聲。
這,不對勁。
我深吸一口氣,回頭,看著抱拳靠在門框上,涼涼地看我的皇帝。
我手忙腳亂地想解釋:「陛下,陛下你聽奴才解釋。」
說出口卻變成了:「蕭狗,你聽我狡辯。」
6
家人們,我要為我前文的話道歉,伴君如伴虎這話,是真理。
即使我們這種十年老奴,也得低調,得看人家眼色行事。
什麼皇帝顧及往日主僕情誼?
別幻想,我就是下場!
我已經在蹲大牢了。
圣旨上說:「女官蘇蒼蒼,言行無狀,屢次冒犯圣顏,恃寵而驕,特打入監獄,以儆效尤。」
皇帝這麼說:「賜自盡還是蹲大牢?」
凎,好狠的蕭狗吶!
我午飯都沒吃,直接麻溜滾去大牢報到了。
7
我在獄中蹲了兩天,連牢飯都從窩窩頭變成了兌了幾顆粟米的水。
我開始慌了。
這次他玩真的!
我不得不放下可憐的自尊,開始掙扎活命。
「陛下,罪臣知錯啦!」
「陛下您明鑒吶!」
我扯著嗓子嚎了兩天,無一人理我。
直到我嚎的第三天,忽然有人給我傳了小紙條,牢門被打開了。
小紙條上勾勒著幾個熟悉的狂草字體:「速到寢殿中議事。」
這什麼意思?
前些日蕭暮言把我關進大牢的時候,還罵咧咧,此后我不得踏入他勤政殿半步。
但是這夜里就來給我傳小紙條。
莫非是不入皇殿,可入寢殿?
這……不妥吧。
嗐,莫名有些臉紅是怎麼回事。
8
皇帝的寢殿內水霧繚繞,似古書上神仙的老宅。
但我來不及分別這是水汽,還是云霧。
一進殿門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通跪到了地面上:「罪臣見過陛下!」
里面沒人搭話。
我再次將聲音拔高了一個調門:
「陛下,陛下明鑒,我不是故意的。我對陛下之心天地可鑒,我視陛下如皎潔明月……」
不知里面的人是動容了,還是不耐煩了。
只聽得涼涼的聲音響起:「別嚎了蘇尚儀,再嚎,不知道的以為朕駕崩了。」
呃……
話落,珠簾響動,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撥開了五色珠簾。
皇帝披著衣衫從屏風后出來,問我:「知道朕為何連夜召你過來麼?」
我愣了愣。
他走到我的跟前的椅子上懶懶地坐了下來。
衣襟敞開,一路往下,隱約得見八塊腹肌,真真是春色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