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真是賣藝不賣身,花魁的出身也多半都是被大戶人家收在身邊做個通房,能做妾都算是運氣極好了。
再回頭去看阿姐。
她靜靜看著謝滇,眼里有淚,卻又生生忍了回去。
阿姐雖常背地里同我說謝滇壞話,可我知曉,她也是真的喜歡他。
嘴上嫌棄他的鼾聲,可每次謝滇回府,她都會早早回房。
那避子湯苦極了。
她卻次次都忍著苦澀喝下。
回神。
阿姐冷笑一聲,「你執意要娶一風塵女為平妻,就不怕落了將軍府的名聲?」
「我這就去告知老夫人,讓老夫人將這娼女趕出府去……」
啪!
耳光聲再響。
謝滇的手僵在半空,微微發顫。
他有些錯愕地看著阿姐,默了半晌,眼底又趨于冷漠。
其實,阿姐與他剛成親時也是有過一陣恩愛日子的。
琴瑟和鳴。
情投意合。
情濃時他也曾許過在這時代下格外珍貴的誓言,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如今。
他摟著那腰肢纖細的姑娘,無視阿姐臉上的掌印,語氣淡漠。
「你便是鬧到宮里去,這個平妻我也娶定了。」
6
當晚,阿姐還是服軟了。
她放軟身段去找謝滇,「我不鬧了。」
「謝滇,你也莫再提平妻的事可好?」
她語漸哽咽,「你曾說過要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謝滇皺眉,「戲言而已,放眼朝堂內外,哪家后院沒有三四妻妾?」
「蘇羽,適可而止。」
「她只是平妻而已,并不會影響你的位置,只要你不再胡鬧,這將軍夫人的位置還是你的。」
阿姐紅著眼望他,「若我偏要一雙人呢?」
謝滇緩緩開口,吐出兩字。
「休妻。」
甚至都不是和離,而是休妻。
阿姐笑了。
又被笑聲嗆的咳了起來,直咳到眼尾濕潤。
她轉身,「好,謝滇,那就如你所愿。」
……
當晚。
隔壁廂院傳來消息——
阿姐服毒,自盡了。
我從夢中驚醒,聽了這消息,手腳冰冷麻木。
阿姐……死了?
怎麼可能?
我踉蹌著往她院里跑去,路上因著腿軟摔了三次。
這是她的計劃嗎?
一定是。
阿姐也真是的,怎麼都不提前告訴我……
我跌跌撞撞進了院。
遠遠聽見抽泣聲。
那是阿姐院中小丫鬟的。
我快步進去。
聞到一絲很淡的血腥味。
阿姐躺在榻上,嘴角有未干的血跡,搖曳的燭火籠著她青白的面孔。
臉上毫無生機。
我極緩慢地朝阿姐走去,甚至有些不敢落腳。
她為何看著……半點不像是詐死。
我顫抖著走到榻前,伸手探了下鼻息……
腿軟跌坐在地。
我拽住身旁婢女,「怎麼回事?」
她抽泣著,「夫人……夫人把我們都遣走了,我煎藥回來……夫人已經去了。」
我死死攢著衣角,雙手不自覺的顫抖著。
阿姐……真的死了?
7
謝滇來時,我趴在床榻邊,緊緊握著阿姐的手。
替她搓揉取暖。
怎的這樣涼。
阿姐最怕冷了。
然而,幼時我與阿姐一路顛沛流浪,以乞討為生。
記憶中那樣冷的冬日,雪花真好似鵝毛那般大,一轉眼便能覆一地的白。
阿姐卻將最暖和的衣服都給我穿。
自己就穿件單衣,凍的臉上毫無血色。
我哭著將她的手塞進我衣裳里,卻又被她抽回。
她總是笑笑,「手涼,別冰到鳶鳶了。」
可是。
這會她的手。
卻比記憶中還要涼。
無論我怎樣暖,都暖不熱半分。
謝滇快步走到榻前,「怎……」
說了句,嗓子便啞的說不出話來。
他緩了好一會,忽然出聲。
「假的。」
我心里顫了顫,不敢動聲色。
因為,我到現在也不敢完全確定,阿姐的死究竟是真是假。
她什麼都不曾和我說。
勉強平復了心情,我紅著眼,抬頭去看謝滇。
卻見他冷眼望著阿姐,咬牙道,「她那樣心氣高的女子,怎會因一個平妻便鬧自盡?」
他漸漸平靜下來,「說吧,這又是你們姐妹倆鬧的什麼把戲?」
「假死藥?還是易容術?」
他語氣譏諷,「如此大費周章,就為了逼我不娶薇如?」
「你阿姐還真是花樣多。」
「閉嘴!」
我順手摸起榻上的物件朝他砸過去,「阿姐尸骨未寒,你說這話就不怕遭天譴嗎?」
謝滇臉色難看。
良久。
他上前,撫上阿姐的脈搏。
診脈的手重重垂落。
他想說些什麼,唇卻顫的厲害。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我再忍不住,眼淚大顆落下。
滴落在阿姐手背上,又滑落,暈入被褥。
而我在褥下發現紙張一角。
我緩緩抽出。
展開。
上面只有幾句詩。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謝滇僵了許久,顫抖著,搶走了我手中的信紙。
寥寥幾句,他卻看了許久。
那雙握弓時能百步穿楊的手,此刻卻抖的連張紙也幾乎握不住。
他臉色慘白,嗓子瞬間嘶啞,「蘇羽……」
我握著阿姐冰涼的手,笑出了淚,「這下你可滿意了?你可以毫無顧忌地娶那娼女為妻了。」
「謝滇,是你逼死我阿姐的。」
「你有什麼臉面掉眼淚?」
謝滇身形踉蹌,伸手扶上墻壁,手指死死碾出血痕。
燈光籠著他的臉。
慘白一片。
有什麼滴落,一滴,兩滴。
打濕了那張信紙。
擲地無聲。
8
阿姐下葬了。
我不準任何人碰阿姐的尸首。
謝滇原本想讓人將我拉開,可誰一碰我,我便發瘋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