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回答,葉渠又補充說明道,“很枯燥的那種辯論, 辯題也沒什麼意思,但那人非要找我辯, 狗皮膏藥似的, 我推都推不掉。你要是有興趣跟人辯論的話, 我把這機會給你?不過,你可得想好……”
思及葉渠近日受傷, 再花不得精力去應付這檔子事,卿如是決定幫他,于是欣然點頭。
葉渠沒想到她答應得這般果斷,“孩子, 你不再認真考慮一番嗎?我建議你多考慮下。”
卿如是搖頭,拿紙寫下:可以戴面具去嗎?若是不必出聲,那就去。
葉渠希望她拒絕,于是想都不想, 回道:“不能戴面具, 必須得露面。”
卿如是一怔,微嘆了口氣, 頷首寫道:好罷。
“???”她這般仗義,葉渠都不忍心誆她了, 可如今話已出口,再要挽回也不見得明智,屆時兩邊都討不了好。
卿如是把修復者是月一鳴的消息告訴了葉渠,并叮囑他不得外傳,只說感謝他為解她的惑忙里忙外這麼些天,如今她知道真相,便也應當如實相告,以免他再為此事費心。
多麼善良的孩子啊。
自那日月隴西從他手中拿了畫后,他就知道這秘密,卻沒有告訴青衫,現在人家得知了消息卻趕來告訴他。
一時之間,葉渠愧疚得都不想看見她。催促她探望完了就趕緊走,留在這里太折磨人了。簡直是人品之間的慘烈對比,高低立見。
卿如是被趕得莫名其妙,走前還特意詢問他何時何地與月氏子弟相見。
葉渠略一沉吟:“三日后的午時,地點小樓,順便還可以一起在小樓用個膳。”
卿如是頷首。
她從采滄畔出來,先去換了衣裳,牽上馬,沿街邊慢慢走著,無意識摩挲起腰間的玉石。
前世月一鳴也將自己的令信和私印給她保管,說什麼不打緊的破爛印子。那些被自己錯過的風月,如今回想起來,空余嘆惋。
癡情錯付,情深不壽。月一鳴要是早告訴她,她也……她好像也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
倘若說月一鳴把私印交給她保管,是打著與她坦誠,愿意將身家性命交予的心思。那月隴西把令信給她是為什麼?
卿如是忽覺心怦,尚不得深意,抬眸一瞥,看到了蹲在街對面正與一些乞丐交談的蕭殷。
一身白衣蹲在這街邊運籌帷幄的氣度委實突兀。卿如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些乞者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他卻毫不介意,時而附耳低語,時而偏頭沉吟。雖知道他在算計,但他半分不顯陰鷙之色,神色間仿佛不過從容籌謀爾。
蕭疏軒舉,湛然若神。顧盼間燈輝落了滿身,他拂了拂衣衫站起,仿佛拂去了清輝,隱匿在暗色中。
略一側身,蕭殷也看到了她。微怔后,那從容頃刻間就成了訝然。
他飛快地朝幾人低語,幾人散去后,他朝這邊疾步走來,“卿姑娘,好巧啊。”
“是啊,我也覺得巧,怎麼走哪都能遇到你。你不是跟著月隴西去的嗎?”蕭殷要幫她牽馬,卿如是想拂開,不得后只能任由他去。
他整了整韁繩,示意卿如是站在街邊內側,邊走邊道,“西爺騎馬去扈沽山了。吩咐我做些事。”
“扈沽山?他回族里嗎?”卿如是心生好奇,“那你又是做什麼事?怎麼又走野路子?”她指的是和那些乞丐打交道。
蕭殷坦然道,“嗯,西爺說他很快就能回來。至于我,可能,還是野路子辦起事來趁手罷。”他稍側眸看向卿如是,微有不解,“你……剛從采滄畔出來?”
這附近就是采滄畔,而她又與葉渠相熟,倒是不難猜。
卿如是點頭,“葉老不是受傷了麼,我來看望。”
蕭殷便陷入了沉默。幾番交談,他知道卿如是對崇文的思想了如指掌,而方才他們在采滄畔時,月隴西和葉渠提起的那位“青衫兄”似乎就熟讀甚至熟背崇文遺作。
葉渠不是那等輕易會與人結識,且將真實姓名告知外人的人。一個青衫,一個卿如是。卿如是可以隨意出入葉渠的書房,青衫也可以。
葉渠將姓名告訴卿如是,那一定是出于對卿如是的信任。
月隴西無法約到青衫,葉渠卻可以,說明青衫信任葉渠。
最重要的是,蕭殷忽然想起一句詞。此“青衫”為彼“青山”,就好確定多了。
他垂眸輕笑了下,抬眸時忽低聲道,“卿姑娘,你知道我為什麼化名‘云譎’嗎?”
卿如是回頭看他一眼,“想來是說這扈沽城‘風云詭譎’,想要往上走并不容易。”
“嗯。”蕭殷道,“有心事的人,化名會格外有深意。沒有心事的人,化名就簡單多了。”
他留下這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卿如是有些莫名。
蕭殷想讓她上馬,可以快些到客棧休息。
卿如是卻沒什麼睡意,“反正今夜還長,我們就這麼走回客棧罷。好像也不是太遠。”她輕嗅深夜的味道,有些許自得,唇角微揚著。
蕭殷側首看她,眸光瀲滟,輕喃道,“很羨慕……卿姑娘總是活在清風里。
”
卿如是笑,“我活在沼澤里那會,你沒看見罷了。女帝之后的晟朝,處處是清風。”
“是嗎?”蕭殷低頭,“對我來說,晟朝是塊沼澤地,扈沽就像是心口那道腐爛發潰的傷,外表拾掇得再平整,也難掩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