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聲悄過,談話完畢后,蕭殷回到自己的房間。
室內幽靜,唯有一豆燭燈在桌上輕曳著。
他在桌前默立許久,最后徐徐展開一卷紙,提筆寫了“上闕”二字,緊接著寫道:云幕幽暗,鵝黃獨明。馬蹄噠聲更靜。若為今夜賦歌吹,斬下月光一段音。
稍一頓,他陷入沉思。筆尖的墨滴下來打在紙面,他方回神,接著寫“下闕”二字:一燈未眠,滿室空寂。筆墨落處動情。明知清風休去惹,不曉何時誤慕卿。
字是清瘦的字,卷風拂墨。
他將詞牌添上,赫然三字:鵲橋仙。
擱筆,卷起紙箋,他去睡了。
次日清晨三人準備回程,卿如是咬著云片糕,低頭系腰間長鞭,待長鞭系好,嘴里的云片糕也下了肚。抬眸看見蕭殷正在解拴馬的繩結,月隴西尚未出來,她跑過去跟他打招呼。
蕭殷的余光早覷到她,倒是沒被她的拍肩嚇著,回頭輕頷首,“早。”
“這繩結好奇怪,很復雜的樣子。”卿如是指著他剛解松的繩結,“和普通系法不一樣。”
“我自己想的,這麼系很結實,輕易掙脫不開。且只有我會。”蕭殷拈著繩子示意,“可以教你。”
卿如是點頭,跟著認真看過去。蕭殷慢慢示范給她看,又手把手教她。纖細的手指異常靈活,幾番穿繩來去間巧妙地打好了結。
“會了嗎?”蕭殷問。
“好像會了。”卿如是見他又解開了繩結,便接過繩子兀自按照他方才的手法系起來,動作稍緩,但最終系成,她笑了笑,“我果然聰明。”
蕭殷輕“嗯”了聲。
卿如是牽了自己的馬出來,月隴西也正好從客棧走出。三人前后同回。
今日是五選后一審的日子,卿如是惦記著早些審批好文章,六選當日要去小樓赴約。她也不知如何跟月隴西解釋出去做什麼的。回程的路上她就一直在盤算如何把采滄畔的身份跟月隴西坦白。
然而跟月氏子弟說起這個,是否又有些突兀。萬一人家不想知道呢?卿如是正糾結著,抬眼時才發現已到了國學府。
本就舉棋不定,在回到竹院看見喬蕪蹦跳著出來迎接他們那刻,她想坦白的心思瞬間沒有了。
喬蕪倒是好興致,“如是,我在小廚房做了些精致的糕點。快來嘗嘗。”
卿如是咬了一口,側眸去看月隴西。
他負手站在茶桌前,也正凝視著她,此時瞧她偷偷看過來,便莞爾一笑道,“怎麼?”
卿如是迅速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月隴西拎起她的后領,把她后腦勺攏進了領子里,他被這滑稽模樣逗笑,挑眉問,“你看看你把我冷落成什麼樣子了?昨晚見到我,愣是一句話都不跟我講。蕭殷蕭殷的,什麼好興致,還作詞呢?”
“你別拉我領子!”卿如是的腦袋還縮在衣領里,嘴里還有咬了一半的糕點,此時吐了也不是,繼續吃也不是,登時雙頰漲得通紅,含糊不清地喊,“你放開我!”
“你作的什麼上闕,不念給我聽聽嗎?”他仗著自己高出卿如是一截,抬高手吊起她,順勢將她口中咬了一半的糕點拿過來接著咬,恬不知恥地勾唇道,“我月隴西此才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的,哪點配不起給你填個下闕了?……這糕點味道還不錯。
”
喬蕪愣愣地瞧著他們,看直了眼,正局促不安著不知如何進退,陡然聽見他夸自己糕點做得不錯,趕忙謝過,隨即又怯弱問,“世子,如是吃過的,你、你怎麼能吃呢……”
卿如是原本還不在意,經她一提,亦覺不妥,臉色愈發艷氣起來,紅得快要滴血。隨即想起那晚兩人相濡以沫時濕滑蠕動的感覺……好罪惡,這可是跟她重孫輩分的人。
她當即咬牙,滿臉扭曲。
卿如是的表情實在太扎心了,月隴西險些在一瞬陷入抑郁。他松開手,瞧著同樣無所適從的她,躊躇片刻,最后默不作聲地轉身走了。
“誒……”卿如是欲言又止。她不知說什麼,可見月隴西方才神情有些許落寞,又想解釋一下。想開口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罷,又礙于喬蕪在場,不好多說。
一時躊躇,月隴西已經走出了竹院。
喬蕪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拉住卿如是的衣角,“我……不是故意那麼說的。但是,你不覺得真的很奇怪嗎?你還說跟世子沒什麼……這都,這都吃同一塊玫瑰糕了。”她囁嚅著,聲音愈來愈輕細,仿佛不敢戳破,心底又有些妒忌,忍不住拈酸所以不敢讓她發現。
聽懂她語氣中的酸意,卿如是撇開她的手,莫名厭惡起她來。
最后卻什麼都沒說,自己默然回到房間,把喬蕪關在門外,而后翻出《史冊》想要讀書靜心。
靜不了。
她滿腦子都是方才月隴西一手把她拎起來的事,心底煩躁,閉上眼清了清腦子,再翻開書。
半個時辰過去了,她翻來覆去地開合書,想的卻又是那日清晨坐在七室里跟月隴西搶翻《月氏百年史》的場景。
想著想著,不經意間,臉上浮起了笑意,她不自知,側過腦袋趴在書頁上回憶。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她忽然想起被自己關在門外的喬蕪,嘆了聲氣,她合上書,又打開門,沒看見人,她也就不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