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記憶深處的某些事情被輕輕勾動了下。
她記起上輩子臨近去世的時候,常看到夫人喂養的那只白鴿從自己的窗外飛過。最初只是看見白鴿從夫人的窗口飛出去,并不曉得是飛往何處。
后來她常常看見夫人坐在窗邊寫信,只顧著艷羨她一雙纖細白皙的手能在紙上揮墨,也不細想她抬頭望著天時為何笑得那般溫柔。
夫人有時會來西閣看望她,但因著秦卿自個兒的緣故,那時已不大愛說話,除了能被月一鳴氣得嗆聲,平日里都是處于靜坐的狀態。
那晚夫人來時,她正望著窗外,回想傍晚飛出府的那只白鴿,破天荒地主動跟夫人聊起天來,問她,“那鴿子是要帶信去哪里的?”
似乎沒料到她今日又同旁人開口說話了,夫人微訝了片刻,坐到她床畔,溫柔地笑,“寄去給我的家人。秦姑娘,你若是喜歡鴿子,我送一只給你,無事的時候就給它喂喂食,或者交給下人養著,待它長大了,認得路,你將它放出去,看它自己飛回來。”
秦卿緩緩搖頭,不再說話。
當時這事說來極其尋常,如今回想,卿如是卻覺得疑惑。
為何偏生就是那段時間里會和家里的人通信那般頻繁呢?若是思念家人,完全可以回娘家住幾日,或者是讓娘家人來相府,總之,如此頻繁地信件往來,且每每寫信時都露出那般笑容,倒不像是和家人,像是和……情郎?
卿如是不得其解,擱置在一邊不再多想。
她沒多少時日能留在家中了,要收拾打整的東西格外多。
卿母還覺得她只是個孩子,怎麼就要嫁人去做主母。就她那頑劣的鬼樣子,怎麼做主母?未免卿如是進了月府鬧笑話,卿母見天兒地將她鎖在身旁惡補,卿如是亦不舍卿母,抱著能多陪就陪的心態賴在她身邊聽教誨。
甚至晚上還要卿母陪著睡,聽她講扈沽城那些子要職官員的各個家眷。每每聽一會就能睡著,賊催眠。
整訓了六七日,她仍是一個人都沒記住。暗嘆前世的夫人當真辛苦,不曉得她每日記那些玩意兒是不是也會困覺。想起月一鳴要求她背月氏族譜的時候被支配的恐懼,卿如是抖了抖肩。
她怎麼就沒想到,成親之后其他的事的確可以順風順水,可光是讓她去背他們月氏百年的族譜就要了命了。
正好是選拔正式結束的次日,月隴西騎著馬尋她出門。
卿如是見到他,愁眉苦臉地。
“怎麼了?幾日不見,感情就淡了?”月隴西摩挲著她的發梢,笑吟吟道。
卿如是不聽他的鬼話,拂開他的手,皺眉道,“月隴西,我不大想嫁給你了。”
“……”月隴西一滯,臉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凈凈,須臾,正色低聲問道,“……為什麼?”
“我忽然回過味來發現,你們家的親戚朋友那麼多,我要是嫁給你的話,應付不過來啊。別說‘應付’那麼做作了,就是人名我都不一定全記得住。”這回換卿如是牽著他的發梢摩挲,笑問,“我這麼給你當夫人,你愿意嗎?”
月隴西心底松了口氣,“你……原是因為這個。”嚇到他了,真把他嚇得不輕。他想也不想,“有娘在,你擔心什麼,這些輪不到你的。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別的事自有娘給你擺平。”
得他承諾,卿如是喜笑顏開,“那就這麼說定了。”
“嗯。”月隴西抱她上馬,往扈沽山的方向去。
扈沽山在卿如是的記憶里已蒙上了灰塵。她只去過一次,對那里的印象恐怕只剩下月一鳴那個敗類抱著她作弄時口中描述的景致了。用他彼時低沉微啞的嗓音念出來,腦子里都有畫面,可謂聲色同步,想忘也忘不掉。
不知怎麼忽然又想到了他,卿如是的臉有些燙,把腦袋埋在月隴西的胸口,閉眼睡覺。卻覺耳畔的心跳聲活像是那晚跟月一鳴歡愉后聽到的那般。她又把腦袋挪開一些,沉默著。
表面上仁義道德,滿腦子男盜女娼。卿如是狠狠地逼視了自己。
月隴西縱馬快,半個時辰就到了山腳。他唇畔隱約浮起一絲淡笑,“現在要帶你穿過一條種滿杜鵑花的幽徑。那后面就是月氏祖墳了。”
“?!”卿如是噌地抬頭看向他,又埋頭燒紅了耳朵,自顧自地呢喃道,“這里還真有……”她以為那是月一鳴當時說來戲弄她玩的。
如他所說,穿過僻靜的幽徑,滿目可見荒涼。此處有幾個守墳的小卒,遠遠看見月隴西,上前來查問。
月隴西將卿如是腰間的令信拿起來給他看了眼,那小卒忙呼自己不長眼,隨即讓了道。
天色灰暗,不如前些時日明媚,此處又是墳地,陰冷的風呼嘯著。月隴西脫下外衣給卿如是披上,她微怔愣,回頭看他。
他挑眉,笑道,“怎麼?不必太感動了。這就感動,以后豈不是得日日抱著我哭,天天喚我好夫君?”
卿如是:“……”她默默地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景色愈發凄愴,唯有遠處的山峰還有綠意,周遭荒蕪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