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鈺來了,睡哪兒呢?
阿堯看出我的煩心:
「伶娘,裴鈺哥要住我們家嗎?」
我嘆了口氣:
「是啊,且不說距離春闈還有幾個月,待考完試,放了榜,少不得要花錢。讓裴鈺哥哥住在我們家,能省上一筆開銷也好。」
阿堯體貼地開口:
「那我與裴鈺哥睡一處就好,我睡地上,他睡床上。」
我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他:
「這可不行,寒冬臘月的,睡在地上凍壞了身子怎麼辦?」
還有半句話我沒說:
到時候延醫問藥,停工休養,開銷豈不是更大?
阿堯聽了前半段,立刻歡歡喜喜地抱了幾捆干草回來:
「不礙事兒,伶娘,我再自己搭個床鋪就好了!」
阿堯他,總是這般懂事。
5
連著下了幾日大雪,酒肆生意蕭索,阿堯給我炸了一袋咸馓子,我沒事的時候,就坐在階前「咔噠咔噠」地啃。
裴鈺來的那日,恰好雪停。
我把袋底最后一點馓子倒入口中,看見小巷盡頭緩步而來的人影,與我記憶中的樣貌逐漸重合。
只是黑了點,瘦了點,想來是路途辛苦。
我撣去裙上碎屑,蹦起來:
「鈺哥哥!這里!」
阿堯在一旁掃地,被我抓了過來:
「阿堯,這就是裴鈺。」
我又向裴鈺介紹阿堯:
「鈺哥哥,這是我店里的伙計,阿堯。」
阿堯頷首,沖裴鈺淡淡地叫了一聲:
「鈺哥哥。」
裴鈺臉色微變,沒有回應他。
阿堯也不惱。
他放下笤帚,系上圍裙,與我解釋了一句:「伶娘,我去后廚看看湯好了沒。」
便往后院去了。
裴鈺依舊眉頭緊鎖,把我拉到門口,低聲問我:
「他是你店里的伙計?」
「對啊。」
裴鈺搖頭:
「你見過哪家的伙計,能直呼東家的名字,跟著東家一起喊……哥哥的?伶娘,我覺得這人心思不純,不是個好人。
」
我仔細想了想。
阿堯大抵是從能下地之后,聽見隔壁的街坊鄰居喚我「伶娘」,就也跟著學了。
他的確從未叫過我「東家」,不過我也沒放在心上。
「東家」這兩個字,哪有「伶娘」好聽?
于是我反過來責怪裴鈺:
「裴鈺哥哥,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吧?阿堯心思單純,于我就如親人一般,不過一個稱呼而已,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我又把簾子掀開一個角,示意他往里瞧:
「那一桌子的菜,都是阿堯燒的。不僅如此,他還把自己的床讓出來給你睡。他處處為你著想,你卻這樣猜忌他。裴鈺,你太讓我失望了!」
6
裴鈺到底沒再繼續為難阿堯。
除夕前一日,我關了鋪子,與他們一起去青龍觀祈福。
裴鈺求功名。
阿堯祈平安。
而我,一頭扎進財神殿里,長跪不起。
直到日暮西斜,裴鈺阿堯一左一右把我架出來。
我給財神爺列的心愿清單上,還有大半未念完。
裴鈺笑我:
「你這是許愿來了,還是進貨來了?」
恰好有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扛著一麻袋沒系完的紅布條,從月老祠出來,我順勢反駁:
「你瞧,人性如此。」
再一扭頭,那大漢滿臉通紅,攥著衣角,扭捏地朝我打招呼:
「伶……方娘子!」
裴鈺面色鐵青,阿堯沉默不語。
我這才發覺,麻袋露出的布條一角,竟端端正正地寫了我與他的名字。
【許豐收心悅方伶俐。】
我恍然大悟:
「你是肉鋪的許老板吧?怪不得瞧著你眼熟!原來你喜歡我啊!」
許豐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其實也說不上多喜歡,畢竟每次你來我家鋪子買肉,都要和我討價還價至少半個時辰。
」
我臉一黑,他立刻補充:
「不過后來我一想,你這樣既美麗善良,又勤儉持家的姑娘,不正是我理想中的妻子嗎?明白心意后,我就來道觀求姻緣了,想不到在此地碰見你,當真是神仙顯靈啊!」
我眼前一亮:
「對啊!我若嫁給你,就可以在店里賣烤肉了,這生意肯定賺錢啊!財神爺果然靈驗!心想事成!」
裴鈺憂心忡忡地擋在我面前,勸我: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伶娘,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
我說:
「確實還有許多事要考慮的。」
裴鈺剛松下半口氣,我立刻道:
「比如彩禮幾何?聘禮幾何?婚宴辦幾桌?婚后誰管賬?我想吃肉了,能不能再便宜一些?」
裴鈺:「?」
自他身后探出一張眉飛色舞的臉:
「無須彩禮與聘禮,也不辦婚宴,一切從簡,省錢為上。婚后你管賬,想吃多少肉,便吃多少肉!我父母雙亡,你孤苦伶仃。伶娘,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裴鈺哽住:
「天造地設……」
他用胳膊肘搗了搗旁邊的阿堯:
「你就沒有想說的?」
阿堯拽了拽我的衣袖。
他眼睛濕漉漉的,像街上被遺棄的小狗。
阿堯說:「伶娘,我愿意做小。」
7
我與許豐收的婚事,才剛有點眉目,就黃了。
身長八尺的彪形大漢,捂著半張青紫的臉,哭哭啼啼地闖入我家鋪子,說什麼也要與我退婚。
「方娘子,你家兄長昨夜里找到我,二話不說,先給了我兩拳!」
「嚯!」
「接著他警告我,如果再敢肖想你,就把我腦袋拔了!」
「啊?」
「最后還是我送上了一斤肉,對天起誓,好說歹說,才把他送走的!」
「這、這這這……」
許豐收鄭重道:
「方伶俐,咱倆的婚事,就這麼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