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咧嘴笑了:“妥了,您吃好喝好。這夠不夠吃?不夠我再給您拿。”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宋念鈺說,他爹,也就是現在的皇上,叫宋元良。
宋元良還是太子的時候,娶了青梅竹馬的將門之女金玉宛為太子妃。二人伉儷情深,琴瑟和鳴,一度被傳為佳話。
后來宋元良的爹死了,宋元良登基,金玉宛順理成章做了皇后。
然少年帝王接下的是一個燙手山芋。
彼時我大宋剛結束一場大戰,百廢待興,朝中武官當道,尤其是金家,赫赫戰功,功高震主。 金將軍聲望頗大,于朝堂之上一呼百應。百官叩首的不是皇帝,而是將軍。
在這個關頭,孟柔進宮了,也就是現在的皇后。
孟柔的爹是當時的宰相,是金將軍的死敵。
一文一武,在朝堂斗來斗去。
一靜一動,在后宮斗來斗去。
宋元良夾在中間,暗地里逐步鞏固自己的權力。
兩家斗了五六年,金家突然謀反,率兵逼宮,卻正好落入宋元良與孟家聯手做的圈套。
金家滿門抄斬,除了金玉宛。
宋元良力排眾議,仍留著她的皇后之位。
兩個月后,金玉宛在生下宋念鈺的第十天,一根白綾吊死在永樂殿。
宋念鈺在八歲以前,都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誰,所有人包括他爹都只說他娘是難產而死,再問下去便緘口不言。宋念鈺那時候沒想這麼多,周圍人都寵著他,他過得很快樂。
直到那個夏天,貪玩的宋念鈺溜進了御書房,并好巧不巧地在一個隱蔽的角落找到了一個鎖起來的盒子。
盒子上沒有灰塵,鎖也沒有生銹,可見其主人時常會拿出來看看。
“我把它打開了。我以前好玩,學會了撬鎖。”宋念鈺單手撐著頭,對我笑得沒心沒肺,“你猜猜里面是什麼?”
我繞過書案,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頭。
“宋念鈺,你現在笑起來很丑,別笑了。”
他看我的眼神閃了一下,隨后偏過頭不看我。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
宋念鈺在背詩,一句接著一句,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后。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金玉宛寫給宋元良的,宋念鈺都背了下來。
我想那盒子里應該不止這些詩,或許還有別的,比如,金家謀反的罪證,再比如,金玉宛寫下的遺書。是加上這些,宋念鈺才會這麼恨那個人,恨到要改掉自己的名字。
我也不清楚當年的金家有沒有真的謀反,金玉宛又是不是真的對宋元良死心,而宋元良又是不是真的還懷念著金玉宛。
我只知道我所在的環境能告訴我的東西。
我爹曾經和我講,他還很小的時候,我爺爺就被拉去打仗,一去不復返。隨后遇到饑荒,快餓死的人什麼都吃,草根、樹葉、樹皮,甚至土也能吃。最后我奶奶看到有人易子而食,終于受不住了,帶著我爹從鄉下一路流浪來到了京城,靠著什麼活都干,硬生生把我爹拉扯大。
后來戰事結束,新皇登基,我爹運氣好,撿了個芝麻官當。
再后來,我爹遇到了在外流浪的我娘,娶了她進門。
我爹常說,現在的皇帝是個好皇帝,不打仗,不搞事,讓老百姓得以喘口氣,重新好好過日子。
我想,宋元良確實是個好皇帝,同時他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父親。
宋念鈺眼角通紅,嘴抿成一條直線。他仍不肯看我。
我記得他以前與我講過,他九歲時,空懸多年的后位終于有人了,而他也自然而然被放到孟柔膝下養著。
八歲到九歲期間,他在做什麼呢?
我看著他的側臉,思索了一會兒,手腳并用爬到椅子上,蠻橫地擠到他懷里。
椅子很大,我坐在他懷里綽綽有余。
宋念鈺被我嚇了一跳,揪住我衣領就要丟我下去。
我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脖子,死活不撒手。
“林顏,你膽子肥了啊,做什麼……”
我在他頸間蹭了蹭,小聲道:“宋念鈺,不丟人的。”
“你說什麼?”他放在我后頸的手僵住。
我又蹭了蹭,“我說啊,想哭就哭吧,我明天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胡說八道。”他聲音在打顫。
“才沒有,林顏什麼都不會記得的。”
我抱緊了一些,確認這個懷抱很熟悉。
我剛進來的那幾日,因為認床,總是睡著睡著就掉下去。有人會把我抱回去,抱我的時候嘴里還罵罵咧咧,這些我都知道。
畢竟摔下去是真的會疼醒的。
宋念鈺的身子終于不再僵硬,他順從地讓我抱著,一言不發。
我有些奇怪,想抬頭看看他什麼表情,結果又被人按了回去。
哦,他在哭。
天色早已暗了,書房四角的宮燈亮著,打下一層暖黃的光,有點像太陽。
屋內靜悄悄,沒有啜泣聲,沒有嗚咽聲,若不是頸間有些濕潤,我都要懷疑我的判斷出了差錯。
宋念鈺哭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二天我是在床上醒來,那時宋念鈺已經去上早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