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陸紹華燒了一夜,聶氏命人把我拘在院子里,大有他不醒來我便別想脫身的勢頭。
一直熬到隔日巳時,我才用了幾口早飯,聶氏又遣人來喊我,說是陸紹華醒了要見我。
我板著臉,百靈與云雀將我送進門,就被攔了下來。
陸紹華虛弱地靠在引枕上,聶氏和一個女使正伺候著他喝藥,他見我來了,當即將藥碗推開。
「母親……您讓孩兒,跟她說幾句話……」他氣若游絲般說著。
聶氏剜了我一眼,領著下人們回避了。
「璃兒……」陸紹華朝我伸手。
我泥塑木雕般杵在床邊三丈遠,再不肯挪步。
「二叔,請自重。」前世嫁給他后他也時常叫我璃兒,如今我聽了這稱呼便鬧心。
「璃兒……」他悲切說道:「我做了一場夢,那夢就跟實實在在發生過一般……」
夢?我心底狐疑,他咳了幾聲,接著道:
「在夢里,你嫁給了我,可我沒有珍愛你,還……還在你十月懷胎之時,娶你三妹為妾……就在我娶她進門那天,你便……你便難產而亡……」
我仿佛被一個焦雷劈中,止不住周身發顫。
他在說什麼?為何他會知道!莫非他也想起前塵往事了?
「璃兒!我在夢里看到你斷了氣!連帶我那未出世的孩兒也胎死腹中了!我好后悔!我一直抱著你喊你名字!可是你再也醒不來了!」他喊了幾嗓子,又劇烈咳嗽起來。
他想起了,真的想起來了!
我只覺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暈,我趕忙一手撐住旁邊的八仙桌,這才堪堪站穩。
陸紹華嘶啞地哭嚎:「我終于知道你為何恨我了!難怪你不肯嫁我!是我對不住你!璃兒!我錯了!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原諒我可好?」
我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里,只有疼痛能叫我清醒。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如今他就是下跪求饒,痛哭流涕,也彌補不了我前世受過的傷痛!
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何辜?我被氣倒的慈父何辜?我何辜?!
流幾滴鱷魚淚,說幾句我錯了,便想得到我的寬恕?我江月璃不是那等沒骨氣的人!
他涕泗縱橫,我背過身去,使勁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
房內回蕩著陸紹華的嗚咽聲。
過了好半晌,我終于平復下來,我深吸幾口氣,將眼眶里那點不值錢的熱淚噎了回去。
我回過身來,淺淡笑道:
「二叔這是魔怔了?夢中所見豈能當真?你只是燒迷糊了,趕緊吃了藥好生歇息罷。」
「不!那不是夢!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他跳下床想來抱我,我立即閃身避開。
「二叔,別逼我喊人!」我立眉嗔目道。
陸紹華哀切地看著我,又乏力地坐回床上,喃喃道:
「你歿了之后……我大哥還打了我一頓,罵我負心薄幸,不配娶你……」
我心頭一震,原來前世我死后,還出了這些事?
陸紹華抱著腦袋,悔不當初道:「是我害了你,我不知道該怎樣彌補你……如今一切都晚了……」
覆水難收,知道晚了便好,我順勢道:「二叔,如今我已是你嫂子,我們莫再沉湎過去,各自安好罷。」
他猛然抬首:「你果然記得!你也知道那些事不是夢!」
17
我不置可否:「你今日所言,我權當你是病中說的渾話,出了這扇門,我便再也不會記起,也請你日后別再提及,我與你大哥還有下半輩子要過,我不希望有什麼不干凈的話語傳到他耳中。
」
陸紹華睜著猩紅的雙眸瞪我。我不等他開口,朝他行禮告退。
「二叔保重。」
我剛轉身,陸紹華宣誓般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璃兒!我不會死心的!我定要考取功名,重新奪回你!」
我冷然一笑,扭頭道:「我寧可再死一回,也不會嫁你!」
我剛邁出房門,便聽見里頭砸物品的聲響。
聶氏聞風而至,沖過來厲聲問我:「你同他說什麼了?!」
「婆母,兒媳告退了。」我微微欠身,徑直越過她。
前世的陸紹華業荒于嬉,是我日夜監督,充當壞人逼著他苦讀,他才好不容易高中的。
今生也不知他能否憑自己本事中舉,就怕他會如他所言,會對我糾纏不休,我可不想與他再續前緣。
我琢磨著,倘若陸紹華真要擾我清凈,我便跟隨陸紹元到軍中去!躲上他個一年半載,不怕他不死心。
狗改不了吃屎,我就不信了,那陸紹華會因為一個夢而改過自新。
一個多月后,殿試放榜,陸紹華名落孫山。
盡管我知道不能因為別人失敗而幸災樂禍,可我是真的舒一口氣。
更叫我舒心的還在后頭,陸紹華因考場失利,借酒消愁,誤將他遠房表妹「曹氏」給收用了。
我前世見過曹氏,姿色平庸,驕縱跋扈,也無才氣。當年我嫁給陸紹華,她還在我面前拈酸吃醋,想來也是傾慕陸紹華已久。
曹氏家里雖官職不高,但也是清白體面的人家,加上兩家主母又是親戚,曹家自然不肯白白吃虧。
出了這等糗事,聶氏不得不做主,將曹氏娶進門給陸紹華做正頭娘子。
婚宴那日我也去了,陸紹華大喜之日喪著個臉,目光陰翳,不時哀怨地朝我這邊瞟幾眼。
我喜笑顏開,朝他遙敬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