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讓我摸摸看。」
紅燭銀臺,暖光映照在祁湛側臉,襯得他極溫柔。
溫煦彌漫一室。
我不禁去想。
恣意張揚、玩世輕佻的。
含情脈脈、一往而深的。
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我曾旁敲側擊問過祁湛,他的腿傷從何而來。
他說是他喝醉酒不小心在臺階上摔的。
可我識得那樣的傷口,分明就是黨項人的彎刀所致。
祁湛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我至今無法看透。
但今夜過后。
縱有一日再相逢,不過是陌路罷了。
11
舟車輾轉小半月,我與小姐終于到了會昌鎮。
小薛將軍遇伏受傷后率兵退至會昌。
目前正駐扎在鎮子幾里地外,修整兵力等待與主軍匯合。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小薛將軍。
她穿著武人常穿的利落勁裝,墨發高束,眉眼凌厲英氣。
同齡的京城貴女們還在談論脂粉妝奩、髻發華裳時,她就已經在戰場上保衛家國了。
三年前的定川之役,梁軍慘敗。
被將士們奉為大梁戰神的薛明津將軍也犧牲在這場戰役中。
大梁皇帝歷來奉行黃老之學,與民生息。
到了如今這代,兵備廢弛,朝內再無人可用。
眼看幽州失守。
小薛將軍臨危受命頂替已故兄長駐守西北。
將士們見到薛明津將軍,渙散的軍心重新凝聚。
小薛將軍女扮男裝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她從來都是自己換藥。
我少時家中曾開醫館,懂些許藥理,主動提議過來搭把手。
小姐原本不眠不休急著趕來見小薛將軍。
不知為何,如今相見,兩人卻都沉默。
又到換藥的時間。
我拎著藥箱正要敲門,里面傳來小姐和小薛將軍的聲音。
「難道你非要我嫁給自己不愛之人,困頓一生才滿意嗎?」
「檀雨,我不是這個意思......」
「反正我來之前都想好了,我喜歡你,這輩子是生是死我都要跟你一起!」
「檀雨,我知你自幼就愿和大哥玩,大哥去了,這些年,你從我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所以才......」
小姐平日說話溫聲細語,我第一次見她如此氣惱。
「薛明意,你這個榆木腦袋!」
「你從小偏愛舞刀弄槍,不借明津哥的名義,我又如何同你親近?」
公然聽墻角不是個好習慣。
我離遠了去,直到小姐開門喚我進來。
留意到小姐衣衫不甚整齊,唇上的口脂也掉了色。
大概......兩人誤會算是解除了。
換完藥,我想起一事問小薛將軍:「您是否認識林樾將軍?」
若能打聽到林樾哥哥的埋骨之地。
我想去給他上炷香。
小薛將軍已經知曉我與小姐的侯府種種,再加上我手持「歸雁」密信而來。
她早已將我當做自己人直言不諱:
「我總聽兄長提起林樾將軍,兄長說林樾將軍待他如兄如父......」
我越聽越覺奇怪。
小薛將軍口中的林樾似乎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性格,習慣都不同。
最重要的是年齡對不上。
我說出心中疑惑,問道:「會不會是重名之人?」
「不會的,定川之役中犧牲的將士名冊我曾一一翻閱過,不過......」
小薛將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道:
「祁兄年少時曾在西北待過幾年。」
「當時他瞞著家里人,說是去游山玩水,實際跟著林樾將軍,做過他的副將。
」
「我朝歷來對旁支皇親領兵多有忌憚。」
「祁兄為了不暴露身份,曾用過林樾將軍的名諱。」
12
會昌鎮距幽州城不過幾百里地。
近鄉情怯,我不敢多思。
怕夢見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硝煙彌漫,尸橫遍野。
這夜,我卻難得做了個好夢。
爹爹在醫館煎藥,娘親用絹帕替他擦汗。
我采草藥歸家,用板車拉回一個從山里撿的受傷少年。
少年后背插著箭,膝蓋也挨了很深一刀。
爹爹說,那箭上淬了毒,毒已上行入眼,他只能盡力幫少年將毒排出避免失明。
清理完傷口后,少年足足過了一天一夜才醒來。
只是他醒了卻一聲不吭,不吃飯也不喝藥,和死人沒什麼兩樣。
我在他耳邊喚他:「二狗,二狗?」
少年終于開口說話,他嗓音嘶啞:「誰是二狗?」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你啊,都說賤名好養活,你得快點好起來,好和家里人團聚呀。」
他疼得抽氣,聲音里卻多了一絲笑意:「那你又是誰?」
我嘿嘿一笑,起了玩心騙他:「我是翠丫啊。」
二狗沒多說他的來歷。
但我們都知道,他是傷兵,是為保護我們這些百姓才受的傷。
我爹替他用最好的藥材續了骨。
我得了空就在后院陪他練習走路,當他的拐杖。
一月后,二狗的眼睛終于能看清點東西。
只不過需要我離他很近很近時,他才恍然開口:「翠丫,你來了。」
剛撿回二狗時,他灰頭土臉,模樣都瞧不分明。
如今人洗干凈了,居然有棱有角,俊美異常。
我心中的小鹿蠢蠢欲動,吞了下口水:「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呀?」
他肉眼可見漲紅了臉:「好。」
只是沒過多久,便有身著鐵甲的軍官找上門,要帶二狗走。
我這才想起問他:「二狗,你叫什麼名字?」
他欲言又止,最后告訴我他叫林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