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邊境鬧饑荒,我娘在幾個城鎮間斡旋來回,施糧布衣送藥,堪堪解了燃眉之急。
也就是那時,遇上了奉命前去賑災的我爹。
那會我爹還不是相爺。
到了邊境,聽說有這樣一位奇女子,把持各類生意,還愿慷慨解囊,救濟災民。
我爹夸她有智慧有膽識有氣魄,世間難尋。
二人就此結緣。
再后來,就是話本里最常見的,官人公子要回京,佳人舍了身家作陪。
我娘出身平平,為了我爹,她甘愿做妾。
成婚沒多久,我爹娶了名門望族的女兒做正妻,又有我娘在旁幫襯家底,很快青云直上,一路升官。
正妻生下嫡女第三年,我娘也懷上孕。
可那時我爹已經不怎麼來見她了。
她成了相府下人嘴里「邊關來的,什麼都不懂,一身銅臭味的姨娘」。
她為我爹花了畢生積蓄,以至于到自己孕期時,主母把持中饋不給她進補,她自己也連像樣的補品都買不起。
唯一剩的進養品,就是我爹所說,花重金請宮中太醫開的補藥。
我一直以為我娘是孕期氣血匱乏,最后才難產而死。
直到五歲那年生辰,廚房給我做了好吃的糕點。
我捧著盤子高高興興去正房院里,想找姐姐一起吃。
怕下人攔著不讓我進正院,就偷偷從無人看管的小側門溜進去。
卻聽到屋里,沈知秋正在發脾氣:
「我才不要給她送禮,她一個低賤坯子,有什麼資格要我給她送生辰禮!」
主母齊氏的聲音也傳出來,「明面上,她畢竟是你妹妹。」
「她也配?」
沈知秋惡狠狠,「娘費那麼大勁弄來的藥,明明說娘倆一個都活不了,卻偏偏叫她命硬,那女人死了,她還活著!」
那年她八歲,在親娘面前不用收斂,「爹爹求娶娘的時候說過院中只會有娘一個人,可誰知最后還讓她生了個賤丫頭,要我說,不如再找機會藥死了算!」
「噤聲!」齊氏像是被她說惱了,「讓你爹知道你又嚼這些陳年舊事,又要罵你了!」
齊氏最后說,「既然老天讓她活下來,就是她的命,相府多個女兒沒什麼不好,等她長大,自會有她的用處。」
16
「侯爺問我要什麼?」
我被池默扣在懷中,越過他肩頭,能看到窗外一角月華。
隨娘一起陪嫁過來,后來留在我身邊的劉嬤嬤說。
我娘以前在邊境時,最喜歡坐在高高的沙丘上,遙望朗月。
長大后我懂了。
那是世間最干凈的東西。
「劉嬤嬤說,邊關鹿城的月亮比這里大得多也亮得多,如果有機會,我想去看看。」
「沒機會也無妨,反正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要不要也無所謂。」
「但在我死之前,」我看向池默,「我要沈家覆滅。」
他若有所思。
我又說,「而且我還知道,侯爺和我,目標一致。」
一語出,池默眼神變了。
他身上又流露出那夜池塘邊殺人時一樣的氣息。
原本虛虛扶著我肩膀的左手,緩緩上移,最后停在我頸邊。
看似溫柔地摩挲。
但我知道,只要他心念稍起,頃刻間就能擰斷我的脖子。
可他語氣仍是溫和的,「果然,你什麼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
我承了我娘經商的天賦,滿都城到處都是我的鋪子,加上專招待達官貴族的烏華樓。
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多年積累,我能得到太多信息。
包括我的父親沈何,明面上是忠君為國的相爺,可實際上,卻是慶王的黨羽。
慶王是當今圣上的親弟弟。
于今朝堂暗流洶涌,遠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祥和。
而圣上要最信任的永川侯與沈家結親,無非就是想借此監視、牽制沈家。
我抬眼,「我的底牌,侯爺已然了解,今夜來這一趟,可還值得?」
他俯身,湊近。
是一種獸類微微張口,要叼住獵物脖頸的姿勢。
我本能般閉眼。
耳鬢廝磨間,他的氣息近在耳畔。
「蠻有意思……我陪你玩。」
17
永川侯府第二次送進沈家的彩禮,比第一次還要夸張。
長長的禮單念了半柱香,金絲楠木的箱子堆滿前院。
我爹坐在主位上滿意點頭,而我和沈知秋坐在一旁。
我眼看著她面上一派溫和笑意,半隱在袖中的手卻狠狠絞緊。
報完禮,池默手一抬,他身后侍衛便徑直將禮單向我這邊遞來。
池默問,「這些都是本侯送給二小姐的私禮,由她親自保管,相爺一向疼女兒,想必不會計較這些吧?」
我爹頷首,「那是自然。」
最后我一路將他送出門,他倒是氣定神閑,「禮可還合心意?」
我點頭,「侯爺出手,自是氣派。」
又道,「三日后是我嫡母忌日,每年我和沈知秋都會去京郊佛寺祭拜祈福,這幾日我不在城中。若有要事,侯爺可派人傳信。」
他喚侍衛,「寒青,這幾日你跟著二小姐。」
我擺手,「倒也不……」
話未完,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少年侍衛冒出頭來,笑瞇瞇,「二小姐好啊,又見面啦。」
「又?」
池默幽幽道,「侯府花園,他撲倒了你姐姐。」
我:?
他是那只猴兒??
18
第二日出發時,沈知秋見到寒青,笑問:
「阿念也真是,相府的護衛不夠用,還要勞煩侯爺派侍衛來護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