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面容憔悴的她,一時間涌起千般情緒,不知該說些什麼。
倒是德夫人比我清醒,她略有些哽咽地對皇后說:「娘娘,您要當心身子,您瞧您的眼下已然盡是烏黑了。」
「無礙,雅姐你帶著她們盡快離開。」
年齡最小的雀知哭出了聲,她猛地一頭扎進了皇后的懷里,皇后輕輕拍著雀知的后背,不住地哄她:「雀知不哭,母后明日就回宮。」
安置營的一位將士這時急匆匆地奔了過來:「娘娘,新鎮子的選址還需您去定奪。」
「好,吾即刻就去。」
皇后放開懷里的雀知,抱歉地朝我們一笑:「你們先回去,燕燕別胡鬧,吾知道定是你挑的頭。」
說完這句,皇后急匆匆地走遠了。
安置區的土路不是很平整,前日下過一場小雪,雪化之后,土路有些泥濘,她或許是有些急,一個沒留神摔在了泥里,但她絲毫沒在意,爬起來繼續趕路,那深褐色的污漬沾在她淡黃色的長裙上,像戰旗一般,迎著北風狂翻亂舞。
皇后忙了將近三個月,不僅將災民安置得妥妥帖帖,還在城外五十里的空地上建立了一個新鎮。
此次的災民里,很多都是拖家帶口逃命的,路途遙遠,有些人決定留下來。
所以,帝后兩人決定為災民重發戶籍,命他們開墾荒地,在新的地方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已然很久沒有見過皇后了,幾次路過萬華宮,那里人影蕭條,比冷宮還寂靜。
直到第二年春天,萬華宮的宮人來報說:「皇后娘娘回來了,明日請寧貴嬪前去請安。」
聽到這個消息后,我歡喜得一蹦三尺高。
終于又可以早起了,終于又可以去請安了!
第二日,我穿上百鳥羽衣,戴上珍珠步搖,起大早去了萬華宮。
沒料到,萬華宮里掌事嬤嬤宣布了一個天大的喜事:「御醫說,皇后娘娘腹中已然有近兩個月的身孕了。」
萬華宮里,迎春花開得繽紛嬌黃,讓人心里暖洋洋的。
德夫人盯著皇后尚且平坦的小腹,雙眼閃閃放光。
「皇子,肯定懷的是個小皇子,錯不了,都別和我犟,這事兒我有經驗。」
我晃著滿頭的珍珠步搖,大咧咧地說:「太好了,如此一來涼昌就有嫡子了。」
皇后不留痕跡地瞧了德夫人一眼,笑著嗔怪我:「涼昌早就有嫡子了,燕燕你說話還是這般不過腦子。」
啊——皇后娘娘終于又責怪我了,我心里好歡喜啊,比得到呂繼的寵幸還歡喜。
6
景和四年的暮春,對涼昌來說是個新開始。
城外的新鎮建好了,皇上親自賜名「安平鎮」,希望流民能在此處生根發芽,得享安平。
后宮里,皇后娘娘的胎象一直很安穩,大家都說皇后腹中的小皇子是個有福氣的。
雀知對小皇子最感興趣,她每日下學便直奔萬華宮,圍著皇后的肚子不眨眼地看。
「母后,您的肚子仿佛比昨日又大了。」
皇后溫柔地摸摸她的頭:「雀知好像也長高了,母后明日命司衣局給你多做幾條新羅裙。」
我和雀知一樣,也時常賴在萬華宮不肯走。
我想知道皇后到底吃了什麼補品,為何有孕之后,皮膚會變得比從前更加白皙嫩滑。
可萬華宮的掌事嬤嬤卻偷偷告訴我:「皇后害喜厲害,一日三餐常常夾上幾箸便不吃了。
」
好奇怪,什麼都吃不下,肚子還長得這麼快。看來娘娘腹中的小皇子真是個有福氣的。
這份福氣護佑了整個涼昌,五月份,朝中又傳好消息,十八歲的世家公子李清獻只用三個月便剿清了西北邊境萬名賊匪,不日將得勝還朝。
聽到喜訊,皇上在乾元殿里連著大喊了三聲「好」,好不容易盼到李清獻回京,他當場便封了他為一品驃騎將軍。
那晚的慶功宴,滿朝文武大臣和后宮妃嬪都參加了,帝后盛裝出席,像極了一對神仙眷侶。
「皇后娘娘,一別數年,您別來無恙。」
新晉的驃騎將軍起身端起酒杯,遙遙地向皇后敬酒。
皇后像鄰家長姐般抬眸望著對面的少年郎,眼中隱隱有淚色:「阿獻,你長高了,成了涼昌的棟梁,吾很歡喜。你父母如今可還好?」
李清獻身子一怔:「家父身子尚健,只是家母自嘉州事變之后多思善感,已不認識微臣了。」
提到嘉州事變,在場很多人的臉色都為之一變,連呂繼都不禁感喟:「你兄長是忠義之士,只可惜——」
我距離皇后很近,那一瞬,我看見她的手指微顫,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悵然。
為免失態,她以袖掩面,假意飲下杯中酒,許是我眼花了,在眾人看不到的袖后,有兩滴眼淚自她的眸中緩緩滑落。
燭花明亮,紅淚驚心,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竟然也想哭。
深夜失眠,我抱著被子問小春:「嘉州事變那年,你幾歲?」小春脫口而出:「八歲。」
原來已經七年了啊——七年前,我們生活的地方還叫西涼,皇室也不姓呂。
西涼國弱,一直被其余五國覬覦。后來,更有北秦派一萬騎兵強占了嘉州,十日之內屠了嘉州九萬人,小春一家便是那時開始流亡的。